沙瑞金帶著專案組，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直插漢東心髒——京州。
    甫一落地，一股肅殺之氣便彌漫開來。
    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梁群峰作為地主，前去接待，也僅僅是公式化的一麵。
    隨後，專案組的大門徹底緊閉。
    無論是省委書記鍾正國，還是常務副省長劉和光，這兩位漢東官場的頂級大佬，都吃了閉門羹。
    沙瑞金，一概不見。
    這姿態，完全不是走過場。
    他是要掀桌子。
    很快，專案組的約談開始了。
    目標直指祁同偉和劉生。
    對劉生的情況問詢，氣氛微妙而和諧。
    辦公室裏的同事們，念著他父親劉和光副省長的麵子，評價幾乎全是正麵之詞，一派謙遜有禮、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形象。
    然而，輪到祁同偉時，風向驟變。
    嫉妒，是官場裏最無形的毒藥。
    祁同偉太過年輕，身居高位，早已是許多人眼中的一根刺。
    “祁廳長……能力是有的，就是有時候太急於求成。”
    “年輕人嘛，銳氣太盛，不太懂得團結同誌。”
    那些與祁同偉關係密切的，此刻都跟著他在外辦案，根本不在京州。
    留下來的，言辭間充滿了模棱兩可的構陷。
    沙瑞金不動聲色，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還有一張牌。
    一張他認為的王牌。
    他特意下令，將遠在縣裏蹲點的侯亮平，緊急召回京州。
    侯亮平一踏入專案組的辦公室，聽完詢問的緣由，眼中瞬間湧起一股“悲憤”。
    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對著沙瑞金和一眾調查員，開始了聲淚俱下的控訴。
    “沙書記，您要為我們這些基層幹部做主啊！”
    “我，還有陳海，我們都是祁同偉的大學同學、是他親口承認的學弟！”
    “可他呢，為了一己私利，打擊報複，羅織罪名，違規辦案！”
    侯亮平的聲音充滿了感染力，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被強權打壓的受害者。
    他話鋒一轉，精準地將矛頭引向了更高處。
    “祁同偉為什麽敢這麽肆無忌憚？”
    “因為他是鍾書記的女婿！”
    “沙書記，我實名舉報！祁同偉的幹部提拔任用流程存在重大問題，鍾書記在其中，絕對難逃幹係！”
    這番話，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專案組內部炸響。
    問詢結束，侯亮平無意間向幾個相熟的渠道，透露了問詢內容。
    在他的刻意引導下，一個驚天消息開始在漢東官場內部瘋傳。
    侯亮平這顆被精心包裝的“炸彈”，在漢東官場內部引爆的威力，遠超所有人的想象。
    在他的刻意引導與“無意”泄露下，一條驚天消息，如同一場十二級的政治地震，在極短的時間內席卷了整個漢東的權力中樞。
    “聽說了嗎？中央派來的沙書記，真正的目標不是祁同偉，是省委的鍾書記！”
    “可不是嘛！據說祁同偉的提拔材料被翻出來了，鍾書記當年簽的字！”
    流言，是官場中最致命的武器。
    它無形無影，卻能殺人於無形。
    短短半天，傳言的版本就已迭代了數次。
    從最初的“鍾書記要被調查”，迅速演變成了“鍾書記即將調離漢東”，到最後，甚至出現了“鍾書記已經內定退居二線，去人大養老”的終極版本。
    一時間，整個漢東官場，人心惶惶，暗流洶湧。
    無數雙眼睛，都在暗中窺探著省委書記辦公室的動靜。
    然而，風暴中心的鍾正國，卻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消息傳到他耳朵裏時，他正悠然地品著一杯新到的明前龍井。
    茶香嫋嫋，滿室皆春。
    他對外界的驚濤駭浪，恍若未聞。
    他甚至還饒有興致地對身邊的秘書燕文權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玩味。
    “文權。”
    他輕輕呷了一口茶，聲音溫潤而平靜。
    “這風，似乎還不夠大。”
    燕文權躬身站在一旁，後背的襯衫早已被冷汗浸濕，此刻聽到老板的話，整個人都僵住了。
    風還不夠大？
    外麵的天都要塌下來了！
    這把火已經燒到眉毛了，老板怎麽……
    不等他想明白，鍾正國下一句話，讓他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你去，幫他們再推一把。”
    燕文權心頭劇震，瞳孔驟縮，滿臉都是無法掩飾的驚駭與不解。
    幫他們？
    幫誰？
    幫沙瑞金？幫那些傳謠言的人？
    這是要自斷生路嗎？！
    老板，到底在想什麽？
    與此同時。
    省委招待所，專案組臨時辦公點。
    氣氛壓抑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煙灰缸裏，煙頭已經堆成了小山。
    沙瑞金雙眼布滿血絲，煩躁地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此刻也顯得有些淩亂。
    外麵沸沸揚揚的傳聞，像一柄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他慌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藤蔓般死死纏住了他的心髒，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想動一個部級幹部刷履曆，為自己的政治前途鋪路，這不假。
    可他這次南下的任務清單上，明明白白寫著的名字，隻有祁同偉和劉生！
    鍾正國這個級別的省委書記、一方諸侯，是他現階段能碰的嗎？
    他根本沒有這個授權！
    現在倒好，調查才剛剛開了個頭，八字還沒一撇，整個漢東的領導班子就被他攪得人心浮動，穩定局麵已然失控。
    這要是傳到上麵那幾位的耳朵裏，就不是辦案能力問題了。
    這是嚴重的政治錯誤！是他沙瑞金的嚴重失職！
    這口黑鍋，他背不起！
    沙瑞金猛地停下腳步，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不對勁。
    這一切都太不對勁了。
    整盤棋，似乎從侯亮平那番“義正辭嚴”的舉報開始，就已經徹底脫離了他的掌控。
    他猛然驚覺。
    自己興衝衝地提劍入局，以為自己是那個執棋的棋手。
    可現在看來，他哪裏是什麽棋手？
    他分明是那隻被黃雀盯上的螳螂！
    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沙瑞金終於意識到，自己……可能從一開始，就落入了別人精心編織的羅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