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 此路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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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和光的電話,成了一道定時響起的警鍾。
    電話裏,劉和光的聲音不再溫和,每個字都透著不容置疑的份量,反複質詢調查為何停滯不前。
    沙瑞金皺了皺眉頭,對於劉和光的逼迫多多少少有點不滿。
    他沙瑞金是正廳級,劉和光是副部級,但沙瑞金那可是司長,多多少少沾了點優勢,又是下來督辦的專員,沒想到劉和光竟然還把他當做下屬來對待。
    沙瑞金對於這次這個事情非常的不滿,是那種完全超脫掌控的感覺。
    祁同偉。
    這個名字,如今更壓在他頭頂的一片天,沉重,且密不透風。
    不查,他無法向劉和光交代,更無法向京都交代。
    查?
    鍾正國在會上報出的那一串名字,至今還在他腦中盤旋。
    每一個名字,都代表著祁同偉的支持者。
    那是半個漢東省的權力版圖。
    他沙瑞金,一個外來者,憑什麽去動他們聯手保下的人?
    難道就真的要把漢東給掀個底朝天,然後拍拍屁股走人,以後和漢東老死不相往來。
    沙瑞金不敢賭。
    後背的襯衫不知何時已被冷汗浸透,濕冷地貼在皮膚上。
    不能再等了。
    必須找到一根能讓他在這潭渾水中站穩腳跟的柱子。
    他想到了鍾正國,鍾書記。
    作為漢東靈魂人物,麵對祁同偉的動議,鍾正國在常委會上那張棄權票,意味深長。
    看著是不支持,但不反對本身就是一種支持。
    隻是沙瑞金的支持更含蓄一些,也給了沙瑞金多一些的機會。
    沙瑞金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衣領,強行壓下心頭的紛亂,抬手,敲響了鍾正國辦公室的門。
    辦公室內,檀香幽幽。
    鍾正國正在圈閱文件,聞聲也未抬頭,腕下的毛筆走勢開闔,氣度儼然。
    “瑞金同誌,坐。”
    聲音不高,聽不出情緒,仿佛他的到來,本就在意料之中。
    沙瑞金在沙發上坐下,姿態拘謹,雙手下意識地放在了膝蓋上。
    他張了張口,喉嚨卻一陣發緊。
    “鍾書記,關於祁同偉同誌的案子……”
    鍾正國手中的狼毫筆尖,有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停頓。
    隨即,最後一捺在宣紙上寫盡,筆鋒遒勁。
    他擱下筆,端起手邊的茶杯,用杯蓋輕緩地撥弄著浮葉,視線始終沒有落在沙瑞金身上。
    “這個案子,不是已經全權交給你負責了嗎?”
    一句話,很輕。
    卻讓沙瑞金整個人墜了下去。
    這是在劃清界限。
    “鍾書記,您誤會了。”
    沙瑞金立刻起身,姿態比剛才更低了幾分。
    “案子遇到了一些阻力。祁同偉雖然現身,但我們無法鎖定他的具體位置,調查工作……無法深入。”
    他沒敢提請鍾正國協助找人的話。
    那無異於當麵指責,是你鍾正國把人藏起來了。
    鍾正國終於抬起了眼。
    那目光很靜,靜得讓沙瑞金感到一陣寒意順著脊椎向上爬。
    “瑞金同誌,你是帶著京紀委的指示下來的。”
    “在漢東,理論上不存在能阻礙你辦案的‘阻力’。”
    “至於如何找到祁同偉,那是你的工作方法問題。”
    “我相信你的能力。”
    每一個字,都說得滴水不漏。
    每一個字,都將沙瑞金推向更深的孤立無援。
    細密的汗珠從沙瑞金的額角滲出。
    他徹底明白了。
    鍾正國不是他能抓住的浮木。
    鍾正國是漢東這潭深水的定海神針,誰想動他,誰就會被這潭水徹底吞噬。
    這位漢東的一號人物,用最平和的語氣,向他宣告了一個最冰冷的事實:
    你的死活,與我無關。
    這條路,自己走。
    沙瑞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鍾正國辦公室的。
    當厚重的門在身後合上的那一刻,他腿彎一軟,身體幾乎要滑倒。
    他單手撐住冰冷的牆麵,才勉強穩住身形。
    走廊的燈光通明,映在他眼中,卻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回到省委招待所的臨時辦公室,沙瑞金脫力般陷進椅子裏。
    他扯開領帶,胸口的憋悶感卻絲毫未減,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
    漢東這張網,已經收緊了。
    鍾正國,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就在這時,桌上那部紅色電話,再次發出尖銳的鈴聲。
    劉和光的電話。
    沙瑞金盯著它,那鈴聲仿佛不是來自聽筒,而是直接在他顱內炸響。
    他沒有動。
    他完全能預料到電話接通後的內容。
    是質問,是最後通牒,是再一次把他推到火上,用更高溫的火焰炙烤。
    而他,交不出任何對方想要的東西。
    一滴汗,順著鬢角滑落,砸在桌麵上,暈開一小團水跡。
    不能這樣下去。
    漢東內部,已無路可走。
    既然從內部敲不開這塊鐵板……
    一個念頭,與其說是瘋狂,不如說是唯一的生路,在他腦海中成型。
    既然漢東的路被堵死了,那就隻能……另尋他法!
    賭贏,雲開見日。
    賭輸,粉身碎骨。
    紅色電話的鈴聲停了,辦公室內死一樣寂靜。
    劉和光的耐心,快要耗盡了。
    時間,不多了。
    沙瑞金伸出手,握住了紅色電話的話筒。
    入手冰涼,沉重。
    他沒有再遲疑,指尖按下了那個早已刻在腦子裏的號碼。
    電話幾乎是瞬間接通。
    “講。”
    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傳來。
    隻有一個字,卻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瞬間窒息的份量。
    沙瑞金的呼吸停了一瞬,後背下意識地挺直。
    “劉部,我是沙瑞金。”
    “我知道。”對方的聲音沒有波瀾,“漢東的工作,有困難?”
    問句是關心,更是敲打。
    派你去,是解決困難的,不是讓你把困難帶回來的。
    沙瑞金喉結滾動,聲音因極度的緊繃而略顯幹澀。
    “報告領導,不是有困難。”
    他停頓了一下,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字一頓。
    “是漢東這盤棋,我推不動!”
    這句話說完,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沙瑞金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聲,又一聲,重重地撞擊著耳膜。
    他把一切都押在了這張牌桌上。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聲音才再次響起,語氣裏多了一絲說不清的意味。
    “鍾正國同誌,是位老成持重的好同誌。”
    一瞬間,沙瑞金感到徹骨的冰冷。這是……警告他不要把矛頭指錯了方向?
    然而,對方的下一句話,卻像一道驚雷,在他腦中炸開。
    “但是,京紀委既然介入了,就說明有些事,已經超出了漢東一個省能處理的範疇。”
    “稍後,會有人以臨時指揮的名義聯係你,告訴你下一步怎麽做。”
    “按他的要求,放手去幹。”
    “你第一次主持這麽大的案件,多多少少有些經驗不足,相信他能給你更多的思路!”
    哢。
    電話被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