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響起的一瞬間，胥池所有隱藏在平靜麵孔下的不安，困惑徹底煙消雲散。
    “果然是你。”
    110：【為什麽會覺得是你同意了，我才拿走你的氣運。】
    祂作為天道時，哪怕程序裏刻著仁慈，可情急之下，總要有取舍。
    胥池推開椅子坐下，垂眸輕聲道：“塗小毛信任你，我也不會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你。”
    “何況你剛剛說，‘又見麵了’。”
    “我們曾經見過。”
    110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一直是這樣，與其說祂在庇佑所有人，還不如說，塗小毛的存在，讓他們對祂附加了一層濾鏡。
    【是，我們見過。】
    和那團黑霧對峙的時候，塗窈曾說過，她的小爹有做得不圓滿的地方，但祂想出來的辦法一定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在她遺忘的那些記憶中，祂一定給過她選擇的權利。
    確實，塗窈沒有猜錯。
    祂給過她選擇。
    同樣的，也給過眼前這個青年選擇的權利。
    十八年前的沉船事件，為了救下塗窈兄妹，以及造成祂已經消失的假象，祂把所有的氣運都綁定在了他們身上。
    可即使如此，祂依舊是完整的天道。
    總有一天，那團黑霧察覺到真相，會有恃無恐地出手。
    塗窈五歲那年，那團黑霧逐漸恢複，祂想到了把一部分氣運送到另一個獨立的小世界。
    當氣運不完整，祂也就不再是真正的天道，而黑霧所有的權利也會被收回。
    【可是氣運深深地綁定在那幾個孩子身上，我無法剝離。】
    把氣運送到另一個獨立的小世界，等同於把其中一個孩子送走。
    三個哥哥，一個妹妹。
    五年裏，祂一刻不停地守在他們身邊，親眼看著這些孩子慢慢長大。
    看著哥哥們逐漸懂事，看著最小的妹妹從一個嬰兒，到會走路，會說話，會氣勢洶洶地找人打架。
    即便作為世界上最公正，公平的存在，這一刻，祂終究無法取舍。
    胥池語氣微冷：“所以你去問了塗窈。”
    110：【是。】
    五歲的小女孩，剛從隔壁打架回來，打輸了，躲在稻草堆後麵，一遍憋著不哭，一邊整理被扯亂的衣服。
    那是110第一次嚐試變成一個成年男人的模樣。
    他說：“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變成了人，卻忘了換掉機械的聲音。
    小塗窈困惑地望著他。
    “叔叔，你舌頭打結了嗎？”
    110沉默了。
    塗窈，無論是小時候還是長大後，都一樣地敏銳。
    察覺到男人的尷尬，掏了掏口袋，掏出一個圓滾滾的橘子，剝了皮，遞過去一半。
    “什麽問題啊，叔叔。”
    110半蹲下身，接過橘子。
    “有一個選擇，必須要在你和你的哥哥之間選出一個人，把他送走，不然這個世界就會崩塌，所有人都會消失。”
    “你覺得應該送走誰？”
    塗窈慢慢塞著剩下半個橘子，一邊努力消化這一段長長的話。
    然後脫口而出，“當然是把我送走啊。”
    110語氣一滯：“……為什麽？”
    塗窈眼神頓時有些嫌棄，“叔叔，你有點笨啊。”
    “因為我哥哥最大，如果把他送走，誰照顧二哥，小哥，還有我啊。”
    “我二哥最聰明，如果把他送走，有人欺負我們了怎麽辦？”
    “還有我小哥，我小哥最不可愛，到了陌生的地方，別人不喜歡他，他會難過會害怕的。”
    塗窈自信地拍拍手，“那麽答案就出來啦！”
    “塗窈窈！世界第一可愛，到哪兒都有人喜歡我的！”
    110覺得自己應該認真告訴她，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遊戲，需要她慎重地做選擇。
    於是祂重複了一遍，強調了語氣。
    塗窈愣了愣，似懂非懂，又摸出一個小蘋果，啃了一口。
    她嚼了嚼，跟眼前的陌生男人語氣炫耀地解釋：“蘋果是大哥偷偷塞給我的，橘子是二哥給我的。”
    她拍拍口袋：“我還有根胡蘿卜，小哥不愛吃扔給我的。”
    直到啃完一個蘋果，又咬了半根胡蘿卜，塗窈有點茫然地看了看天。
    “……也還是送我走吧。”
    她垂下腦袋：“養我有一點點辛苦。”
    110看著女孩圓滾滾的腦袋，機械音晦澀：“他們會難過。”
    塗窈不解地抬頭：“可是送走誰，大家都會難過的啊。”
    110又問：“那為什麽不能是送走他們。”
    塗窈更加不解：“我已經告訴你了啊。”
    110突然地不知道說什麽了，隻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
    一直到後來，110才反應過來，祂當下忘記問的問題是什麽。
    ——你願意被送走嗎。
    ……
    胥池靜靜地聽著，突然發問：
    “那麽把一個人送到另一個世界，需要什麽條件。”
    110：【你很聰明，和她一樣聰明。】
    需要，建立一個鏈接兩個世界的紐帶。
    胥池：“所以你找到我，用我的氣運建立了這個紐帶。”
    所以白初夢才說，當年黑霧找過他，卻發現他身上沒有任何氣運。
    這也解釋了，他十歲那年病弱，而一靠近塗窈，他的身體就能慢慢地恢複。
    因為塗窈的回歸，也帶回了屬於他的氣運。
    110：【是。】
    當時那團黑霧已經把目標放到了港城，並且已經有了行動，他慫恿楚曼嫁到了港城。
    港城家族之間涇渭分明，胥家和程家和燕京的蔣家一樣，氣運如虹，是兩個商業體係裏的領頭羊。
    110明白，胥池，這個自小多智的孩子注定會成為下一個被針對的對象。
    於是祂找到了他。
    取走他的氣運建立紐帶，也避免他被假天道盯上，一舉兩得。
    110：【但一開始，你並不願意。】
    即便祂講明了利害緣由，當年小小的男孩不過微笑著拋出一句：“世界毀滅跟我有什麽關係。”
    實在聽煩了，又扔出一句：
    “死了就死了。”
    可是後來，他又同意了。
    靜坐在對麵的青年緩緩抬眼，“因為我見過塗窈。”
    “那時候，你一定帶我見過她，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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