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心湖倒影,真假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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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萬輝的意識如一片羽毛,順著識海的漣漪緩緩下沉。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一下下撞在識海的鏡麵,那聲音沉悶而清晰,仿佛從一口深井底部傳來,震得耳膜發麻。
    每一次搏動都牽動著神血的翻湧,皮膚之下金紅紋路如活蛇般遊走,帶來一陣陣灼燙的刺痛。
    方才那道“本是一體”的聲音仍在耳畔回響,此刻識海的霧氣卻像被無形之手撥開,露出底下真正的景象——不是尋常修士識海中的星圖或靈種,而是一麵巨大的青銅鏡,鏡麵蒙著薄塵,卻清晰映出他此刻的模樣:額角青筋凸起,眼尾泛紅,連唇色都因神血躁動而泛著不自然的紫。
    鏡中倒影的呼吸微不可察,可他分明能感到自己胸腔劇烈起伏,冷汗順著脊背滑落,浸濕了衣袍。
    “看夠了麽?”
    冷笑聲從鏡中傳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刺得識海微微震顫。
    陳萬輝瞳孔驟縮——鏡中人竟動了!
    他分明還保持著盤坐的姿勢,鏡中倒影卻緩緩直起腰,指尖劃過鏡麵,薄塵簌簌而落,發出細微如雪粒墜地的沙沙聲,露出鏡後斑駁的朱漆殿柱。
    那木紋早已腐朽,裂痕中滲出暗紅如血的濕痕,空氣中彌漫著陳年塵土與鐵鏽混合的氣息,腥澀入鼻。
    那是座破碎的宮殿。
    簷角垂落的銅鈴隻剩半截,隨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輕輕晃動,發出斷續的叮當聲,像是誰在低語;青玉階上裂紋蛛網般蔓延,每一道縫隙裏都滲出微弱的猩光,如同大地在喘息;最中央的鎏金王座缺了半隻扶手,卻端端正正坐著個與陳萬輝一模一樣的男人。
    他穿著玄色錦袍,腰間掛著半塊玉玨——正是陳萬輝方才在掌控勢力首領掌心見過的紋路。
    玉麵幽光流轉,觸手生溫,仿佛還殘留著另一掌的餘溫。
    “你是誰?”陳萬輝的意識化作人形,站在鏡前,聲音卻帶著識海特有的空蕩回響,像是從四麵八方同時傳來。
    他能感覺到,這個幻境與尋常幻象不同,每塊磚縫裏都浸著他神血的氣息,連空氣都帶著淡淡的鐵鏽味,吸入肺腑時竟有灼燒感。
    腳下青玉磚冰冷刺骨,透過足底直侵骨髓。
    玄衣人歪頭笑了:“我是你,陳萬輝。或者說……你是我。”他屈指叩了叩王座扶手,聲音清脆如骨節敲擊青銅,“三百年前,我在這神血裏種下一道殘念,看著你從娘胎裏帶著半塊玉玨出生,看你為搶靈草被人打斷腿,看你跪在玄霄宗山門前求了三天三夜——”他忽然收斂笑意,目光如刀,“你以為那些絕境逢生是運氣?是你自己的謀略?不,是我在推你。你每回瀕死,我就往你神血裏注一縷力量;你每回猶豫,我就用執念替你做決定。”
    陳萬輝的太陽穴突突作痛,像有細針在顱內穿刺。
    記憶碎片如潮水湧來:十二歲被人推入寒潭,明明該溺死卻在水底摸到塊溫熱的玉玨,那觸感至今烙在掌心;二十歲與妖獸搏殺,本已力竭卻突然感覺有雙無形的手握住他的劍,掌心一燙,劍勢驟然暴漲;甚至半年前突破靈帝時,那道突然出現的頓悟,如一道天光劈開混沌,耳邊仿佛響起一聲低語:“活下去。”
    “不可能!”他後退半步,識海鏡麵泛起裂紋,裂口處逸出絲絲猩紅霧氣,帶著灼熱的氣息撲在臉上,“我陳萬輝的路,自己走的!”
    “那你解釋解釋,”玄衣人抬手,識海突然掀起驚濤駭浪,陳萬輝的意識被卷得踉蹌,耳邊轟鳴如萬馬奔騰,“為何你神血裏的鎖鏈,是我親手所鑄?為何你越強大,我越清晰?”他的聲音陡然拔高,震得鏡麵嗡鳴,“你以為是你在掌控神血?錯了!是神血在掌控你,而我,是神血的主人!”
    祭壇外,慕婉兒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陳萬輝的身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下去,原本金紅的神血紋路在皮膚下翻湧,時而變成暗紫,像條活物在經脈裏橫衝直撞,每一次搏動都讓他的肌肉抽搐。
    他的嘴角溢出一縷血絲,順著下巴滴在蒲團上,暈開極小的紅點,那血珠落地時竟發出輕微的“滋”聲,像是高溫烙在布上。
    “他在抖!”慕婉兒猛地抓住雷長老的胳膊,指尖冰涼,“剛才還隻是手指顫,現在連肩膀都在抽!雷老,再不管他真的要走火入魔了!”
    雷長老的手掌按在祭壇邊緣,正以靈尊高階的修為穩住四周躁動的靈氣。
    他額角也滲著汗,一滴順著眉骨滑落,砸在石麵上發出輕響;目光卻死死鎖在陳萬輝的識海位置——那裏有團若隱若現的紅光,正是神血與外來意誌交鋒的痕跡,光芒扭曲如掙紮的火焰。
    “不能打斷。”他的聲音帶著吃力的沙啞,喉結滾動,“你看他的眉峰——雖然痛,但還在咬牙維持法印。這是他與神血意誌的最後對峙,現在強行拉他回來,兩股力量會在識海炸成碎片,神仙也救不活。”
    慕婉兒的眼眶瞬間紅了。
    她望著陳萬輝泛白的唇,想起三個月前在落霞穀,他也是這樣咬著牙替她擋下致命一擊,血染青衫;想起上個月她被毒霧反噬,是他守在榻前七天七夜,用靈力替她溫養經脈,掌心滾燙如烙鐵……此刻他明明痛得渾身發抖,卻還在堅持,她卻隻能幹看著。
    “那……那你們淨魂塔的法器呢?”她突然轉身,抓住一直站在陰影裏的掌控勢力首領的衣袖,布料粗糙,卻透著一股寒意,“雷老說你們有穩定識海的法器!求你給我,我哪怕用命換——”
    “鬆手。”
    男人的聲音像浸在冰裏,每一個字都帶著霜氣。
    他垂眸看向被攥住的衣袖,慕婉兒這才發現他玄衣下的金色暗紋,竟與陳萬輝方才瞳孔裏的猩紅,有著一模一樣的流轉軌跡——那紋路如活物般緩緩遊動,仿佛在呼吸。
    “法器能幫他一時,幫不了一世。”他抬手,半塊玉玨在掌心泛起幽光,溫潤卻不暖手,反而有種深入骨髓的涼,“他身上的神血,本就帶著我的傳承。這道外來意誌,是他必須跨過的劫。”
    “你!”雷長老猛地轉頭,眼底冒著火,“你明知道這小子才靈帝初階,強行對峙會折損壽元——”
    “所以他才是陳萬輝。”男人打斷他,玄衣翻卷間已走到祭壇邊緣,衣擺掠過石麵,竟未激起一絲塵埃,“若連自己的識海都鎮不住,談何證道飛升?”他最後看了眼陳萬輝,轉身消失在山霧裏,隻餘下一句話被風卷散,“記住,他要的不是救命的法器,是破局的契機。”
    “渾蛋!”雷長老一拳砸在祭壇上,石屑紛飛,碎石擦過指節,留下幾道血痕。
    慕婉兒卻突然屏住呼吸——陳萬輝的睫毛劇烈顫動,原本蒼白的臉竟泛起不正常的潮紅,連識海位置的紅光都開始扭曲,像團被揉皺的火焰,劈啪作響。
    識海裏,陳萬輝的意識被玄衣人按在鏡麵上,冰冷的鏡麵貼著額頭,寒意直透神魂。
    “認輸吧。”玄衣人的指尖抵住他的眉心,那觸感如冰錐刺入,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把身體交給我,我帶你去見真正的神血之源,去看比這大陸更遼闊的天地——”
    “休想!”陳萬輝嘶吼著抓住對方手腕。
    就在接觸的瞬間,他心頭一震——那冰冷的鎖鏈之上,竟浮現出一絲熟悉的灼痛。
    是它!
    十二歲寒潭底,他曾抱著玉玨在黑暗中發誓:“隻要能活,我願付出一切!”
    原來那一聲呐喊,早已滲入血脈,成了今日掙脫枷鎖的鑰匙。
    神血翻湧,一條條鎖鏈逆向攀爬,不再是束縛他的刑具,而是他意誌的延伸——每一環都銘刻著過往的掙紮,每一次收緊都回應著他心底最原始的咆哮!
    “你……你竟能調用神血反製我?”玄衣人震驚地瞪大眼,聲音第一次出現裂痕。
    陳萬輝喘著粗氣,唇齒間泛著血腥味:“你說我每一步都是你推的?錯了。是我每回瀕死時,都想著要活下來;每回猶豫時,都告訴自己要更強。這些執念,早就融進神血裏了!”他突然笑了,笑聲在識海中回蕩,“所以你以為的掌控,其實是我在借你的力——就像你借神血的力一樣!”
    識海鏡麵上的裂紋突然加速蔓延,發出玻璃碎裂般的清脆聲響。
    玄衣人的身影開始模糊,他盯著陳萬輝,眼底閃過一絲複雜:“你贏了……但神血的秘密,遠不止於此。”
    話音未落,他的身體像被風吹散的沙,簌簌消失在識海深處。
    陳萬輝踉蹌著扶住鏡麵,忽然感覺識海最深處有股熟悉的波動——像是有人隔著層層迷霧,輕輕叩了叩他的識海,那節奏緩慢而溫柔,如同兒時母親的拍背。
    他抬頭看向破碎宮殿的方向。
    那裏,原本空著的王座上,不知何時多了道模糊的身影。
    那人穿著褪色的青衫,背對著陳萬輝,隻能看見發間插著根竹簪。
    但陳萬輝卻莫名覺得,這道身影比玄衣人更古老,更神秘,甚至……更讓他心悸。
    “你是……”
    他剛開口,識海突然劇烈震顫,鏡麵轟然炸裂的刹那,他太陽穴如被錐刺,痛得眼前一黑——
    祭壇上,他的頭猛然一偏,嘴角再次溢出血絲,可那血珠落地時,竟不再“滋”聲作響,而是悄然凝固,如露珠墜葉。
    慕婉兒看見陳萬輝猛地睜開眼。
    他的瞳孔裏猩紅盡褪,隻剩下劫後餘生的清明,可眼底卻多了抹她從未見過的深沉,像是突然望穿了千年歲月。
    “萬輝!”她撲過去要扶,卻被他輕輕推開。
    陳萬輝站起身,目光穿過山霧,看向掌控勢力首領離去的方向。
    “雷老,”他的聲音還帶著沙啞,卻多了分篤定,“準備一下。三日後,我們去神血之源。”
    雷長老一怔:“你怎麽知道——”
    “我不僅知道神血之源在哪,”陳萬輝摸出腰間的玉玨,半塊紋路在陽光下泛著幽光,“我還知道,那裏有位等了我很久的……前輩。”
    山風卷起他的衣擺。
    慕婉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揉了揉眼睛——方才那一閃而過的青影,是真的嗎?
    還是因為太過擔憂而產生的錯覺?
    可當她轉頭看向陳萬輝時,卻發現他也望著同一個方向,目光深遠得不像剛蘇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