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1章 聖旨抄家,她的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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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燒雲的晚霞鋪了滿天,趙府的廚房開始預備起了晚飯。
大夫人蘇茯苓帶著兩個貼身丫環,提著一籃子食物朝著佛堂方向走。
她一身素色錦緞,發髻上隻斜插了一根款式簡單的玉簪,臉龐微圓,肌膚透著盈潤,模樣與趙露白有七分像,眉眼間卻更加溫婉和善。
步子停在佛堂外,隔著一層薄薄的門板,她輕喚了一聲:
“三丫頭,在裏麵嗎,餓壞了吧?母親給你送飯來了。”
佛堂裏,正在獨自抄經的柳小娘被這一聲嚇得手上一哆嗦,字跡娟秀的紙上多出一個墨團。
夫人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要是讓她知道書兒沒有乖乖留在佛堂抄經,而是想法子跑了出去,這可怎麽辦?
佛堂外,等了許久沒聽到回音的蘇茯苓眼底掠過一絲不耐,但聲音卻更加輕柔了:
“書兒不理母親,可是因為二丫頭的事,對母親心生怨懟了?”
她語氣裏多了幾分委屈:
“露白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向來毛毛躁躁,又怪我這個做母親的對你比對她更好,所以凡事也不與我商議,若是我知道她昨晚會找你父親鬧事,如何會不攔住她?書兒如今不理母親,是怪母親沒能未卜先知,要與母親離心嗎?”
她字字句句,不提趙予書的不是,隻傾訴自己的委屈。
聽得柳小娘一個外人心裏麵都忍不住感歎一句,在露白與書兒之間,大夫人的確是對書兒十分好的。
一直晾著蘇茯苓不理會她也不太行,柳小娘想了想,準備編個借口,自己先把她敷衍過去。
她剛清了清嗓子預備開口,身後窗框無聲推開,一道身影輕盈地跳了進來。
“娘!”趙予書無比自然地抱了下柳小娘,搶在她之前開了口:
“您這是說的什麽話,二姐是二姐,您是您,您這些年如何待女兒,女兒心中清楚,又怎麽會因為一些小事,就與母親生疏?”
佛堂外,大夫人聽到她這話,眼底的冷光才褪了些。
趙予書這個蠢丫頭果然好哄,不枉她帶這些剩飯剩菜,來演這一出戲。
三丫頭雖然是小娘生的,命賤了些,可那張臉卻十分絕色,待來日長成,把她送給達官貴人做妾,一定能成為家中助力。
她如今且哄她一時,讓她對自己死心塌地,日後方才能讓這蠢貨更好的為自己所用。
“書兒不怪母親就好,母親昨夜身體不適睡得早,今天醒了才知道你被老爺關押的事,一直想來看看你,隻是老爺還在氣頭上,我不敢忤逆,好不容易才等到老爺離開府上,這才找到機會過來看你,給你帶了些簡單的飯食,你也餓了吧,快拿去吃吧。”
蘇茯苓把籃子裏的剩飯剩菜拿出來,貼著門縫的邊,一盤盤朝佛堂裏送進去。
趙予書冷眼看著那些油湯都已經凝固的殘羹冷炙,慢聲說:
“有勞母親惦記,您有心了。”
蘇茯苓道:
“露白那丫頭,母親方才已經訓斥過她了,書兒,她對你沒惡意的,隻是年紀小不懂事,又氣不過自己樣樣不如你,你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記你二姐的仇。”
聽聽,多麽委曲求全的話啊,既貶損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又捧高了趙予書這個非親生的。
上一世,趙露白為難趙予書也不在少數,每一次大夫人都是這樣,在趙予書明確地吃虧後,過來哄一哄她,三言兩語便把她受到的苦頭就此揭過。
曾經趙予書懵懂,還真以為大夫人是在對她好,對她勝過親生愛女。
直到她臨死之前,跪在大夫人麵前苦苦哀求,希望她看在昔日母女情分上放自己一命,大夫人卻別過臉說她的存在會汙了她二姐的名聲。
趙予書才看透,大夫人對她的好,就隻有一兩句甜言蜜語,而對趙露白的好,卻是真金白銀地為她打算,一分一毫都不許她的親生女兒受到委屈。
如今哄她,也非是為了讓她好受,而是怕她記趙露白的仇,日後和趙露白過不去。
趙予書心中冷笑一聲,語氣卻溫柔乖巧,仿佛還是那個十五歲的好騙小女孩:
“二姐如何,我心中早有判斷,母親無需多說,女兒都明白的,不會叫您難做。”
蘇茯苓得到她的保證,這才放下了心,又輕聲細語安慰她幾句,才帶著人滿意地走了。
佛堂裏,柳小娘聽到大夫人離去的腳步聲後,皺眉看著自家女兒,滿臉複雜:
“書兒,你今日到底是去何處了?怎麽神神秘秘的?”
趙予書把蘇茯苓送來的那些東西撥到一邊,把自己在集市上買回來的燒雞和糕點在柳小娘麵前一一擺開。
“娘,您今日也餓了一天,先吃東西吧,我們邊吃邊聊。”
柳小娘還想堅持追問,但又在看到燒雞後目光頓了頓,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趙予書抿唇一笑,看著自家娘親秀氣的吃相,隻覺得娘親如此的美貌,怎麽看都非常好看。
柳小娘美目一瞪:“別以為拿點吃的就能把我糊弄過去,你今日到底去哪玩了,快說!”
趙予書嘿嘿一笑:“我娘真是美貌,哪怕是凶巴巴的,也凶得如此動人。”
柳小娘臉皮子一熱,目光再凶不下去了,百煉鋼全變繞指柔:
“你這丫頭,最近到底是怎麽了,少拿些甜話哄我!”
趙予書嬉笑道:“娘,冤枉啊,女兒字字句句全是真心,發自肺腑!”
柳小娘被她這樣子也給逗樂了,她這麽一插科打諢,話題也被岔開。
兩母女湊在一起吃吃喝喝,氣氛漸漸融洽。
不知不覺,月上梢頭,天色昏暗下來。
趙予書把吃剩的雞骨頭團進油紙裏,連著大夫人送的剩菜一起,從窗戶外扔出去。
緊緊依偎著柳小娘,與她享受著抄家流放前最後的安逸時光。
柳小娘道:“今日的經書我已經抄錄了四十遍,明日你不許跑,我再抄錄四十遍,你把剩下的二十遍抄錄完,咱們兩個就能離開這地了。”
趙予書臉枕在柳小娘肩膀,心知明日等天一亮,一切會徹底大變樣。
這經書,無論她抄與不抄,都一定會走出佛堂。
隻是那時,她出佛堂與否,便再也輪不到趙禦史做主了。
“娘,若是有一日不需要仰仗爹的存在,你也能生活無憂,你想過什麽樣的日子?”
“你這孩子說什麽傻話,府上這麽多人,哪一個不是倚靠你爹才能過活,怎麽可能有這樣的日子?”
“若是真有呢,沒有爹,沒有大夫人,沒有趙露白,隻有咱們母女兩個,娘你希望過什麽日子?”
“嗤,你這孩子,就喜歡發白日夢,也罷,我這一輩子都不怎麽做夢,就陪你夢一會吧。若是真有這樣的日子啊,我希望自己能有個住處,每天有一口溫飽的飯吃,最好我的女兒,能嫁給一個處處優秀,樣樣拔尖,讓所有女子都羨慕的好夫君……”
“那不還是一樣嗎,我嫁了人,女子以夫為天,過得不還是受人掣肘,看人臉色伺候人的日子?娘,女兒是說,沒有欺壓我們的人,就隻有我們兩個,女兒自己當家做主,娘想要過什麽樣的日子?”
“你這孩子,越發糊塗了,天底下哪有女人自己當家做主的,難不成你想當寡婦?”
“娘,你就想想嘛,就當是陪女兒做夢,若真有這一天,你要過什麽日子?”
“我啊,我過什麽日子都成,有地方住,有衣服穿,有飯吃,對我來說就夠了。反倒是你,你最好給我爭口氣,住大一點的房子,穿好一點的衣服,最好還頓頓都能八菜一湯吃上肉。”
“原來,娘眼裏的好日子是這樣啊。”
趙予書在心中發誓,日後一定竭盡全力,讓她的娘親住大房子,穿綾羅綢緞,頓頓都能八菜一湯有葷有素,過上這樣的好日子!
兩母女聊著天,不知不覺,又漸漸沒聲了,柳小娘抄寫一天經書,人實在疲乏,很快就睡了過去。
趙予書想到明日的抄家,心情卻有些激動難耐,趙家人的劫難,對她來說卻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她從沒有一刻這樣焦灼地期待黑夜快快過去,日頭高高升起。
這一個晚上,也不知往窗外看了多少次。
睜著眼睛熬過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看著窗框從一個陰暗中隱隱的邊角,慢慢在晨曦中清晰出完整的輪廓。
黎明的雞叫聲響起,遠山的薄霧驅散開,趙府上下全都起床開始了新一日的忙碌。
與此同時,趙府外頭,一對訓練有素的錦衣衛疾跑過來,將其團團圍住。
不知道是誰的一聲驚呼,化作一道利刃,把趙府的安逸與寧靜頃刻割裂,破碎成絕望的嘈雜與慌亂。
“趙府趙百歲所有家眷出來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殿前禦史趙百歲,勾結顯王,結黨營私,禍亂朝堂,罪大惡極,今被查實,朕心甚怒,特賜查抄家產,帶其家眷,流放邊北。欽此!”
洪亮的聲音,哪怕隔了半個府邸,趙予書也聽得清清楚楚。
熬了一夜沒合眼的雙目,迸發出前所未有的亮光。
趙予書露出了重生以來最痛快的一抹笑容。
她期待已久的天,總算是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