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朔風掠過青塘草原，將幹燥的寒氣灌進每一個毛孔。
    鉛灰色的天幕下，唯有矯健的鷂鷹在盤旋，時而如利箭般俯衝而下，從枯草叢中攫起驚慌的野兔，轉瞬便消失在遠方的天際。
    林峰曾試穿過華貴的狐皮裘衣，卻發現遠不如他那件老羊皮襖來的暖和。如今這件皮襖外隻簡單罩了層素布，毫無紋飾卻厚重踏實，倒與他此刻的心境頗為相稱。
    相比之下，羅穀的裝束更為粗獷，一件寬大的老羊皮襖隨意披掛，刻意不穿裏衣，任憑虯結的胸肌暴露在寒風中。
    這莽漢能紋絲不動地佇立半個時辰，活像個不知冷暖的癡人。
    商隊中武功最高的魯鴻光，此刻他像隻慵懶的老貓蜷在帳前曬太陽，那雙眼睛似乎從未睜開過，與羅穀的張揚形成鮮明對比。
    營地裏的三十三匹駿馬成了眾人消遣的對象。
    盡管寒風刺骨，這群中原漢子仍執著地練習騎術，凍得鼻涕橫流也不肯下馬。
    他們笨拙的姿態常惹得牧民們哄笑，這些草原兒女光著脊背都能輕鬆將這些“騎手”拽下馬來。
    但這無傷大雅的嬉鬧反而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冬閑時節，能有油餅和米粥相伴，這樣的遊戲對雙方都是難得的樂事。
    林峰特意囑咐過，營地裏要隨時備著熱騰騰的酥油茶。
    在這嗬氣成冰的天氣裏，誰又能拒絕一碗暖人心脾的酥油茶呢？更何況遞茶的小夥子總是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讓人看了就心生暖意。
    “羅桑，這次你休想再把我拽下馬！”羅穀漲紅了臉，操著生硬的河湟方言叫陣。方才連續三次被人從馬背上輕鬆拽下，這麵子可丟大了。
    見羅桑抱著胳膊，一臉不屑地看著自己，羅穀一咬牙，從腰間解下那把心愛的解腕尖刀，“啪”的一聲拍在草地上：“要是這次還能把我拽下來，這把刀就歸你！”
    這把刀確實非同尋常，翠綠的鯊魚皮刀鞘在北方極為罕見，是羅穀從剿滅宋家兄弟的戰利品中精挑細選得來的。
    羅桑瞥了眼寶刀，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隻見他一個箭步上前，單手在馬背上一撐，整個人便如燕子般輕盈躍起，穩穩落在馬背上。
    戰馬似乎早已習慣他的騎術，竟連個響鼻都沒打。看著已經策馬跑遠的羅穀，羅桑露出一口白牙，輕撫馬頸，那匹灰馬立刻會意，撒開四蹄追了上去......
    帳篷裏的林峰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心知羅穀這把刀是保不住了。
    這位羅桑可不是普通牧人，他原是西涼赫赫有名的“鐵鷂子”。這個稱號在西涼軍中僅有不到五百人能夠獲得，代表著最頂尖的勇士。
    若不是林峰一貫謙遜待人的作風，恐怕就要與這位傳奇人物失之交臂了。
    那日他偶然發現獨眼龍和羅桑躲在草堆裏喝酒，非但沒有責備，反而讓人又送了一壺酒過去，還打趣說：“喝酒就好好喝，鑽草堆裏算怎麽回事？”
    這件小事林峰本沒放在心上，誰知當晚獨眼龍就搓著手來到帳外，支支吾吾的說羅桑想在商隊謀個差事。
    林峰向來對陌生人加入商隊心存戒備，但聽聞羅桑是西涼鐵鷂子後，立刻改變了主意。
    他故作隨意地讓獨眼龍將羅桑招入商隊，給的工錢與普通夥計無異，既不顯得刻意籠絡，也不至於怠慢。
    鐵鷂子在西涼軍中堪稱異類，與後世特種部隊頗為相似。
    他們人數稀少卻個個精銳，專司突擊偵查、斥候探路等重任。邈川城對麵就是西涼卓洛和南軍司，林峰猜測羅桑正是從那裏逃出來的。
    這個念頭一旦萌生，便如野草般瘋長。
    羅桑五年前就已流落河湟，能逼得一個前途無量的鐵鷂子軍官背井離鄉的，恐怕隻有西涼國主李皓。林峰將時間線往前推五年，恰好是西涼興都王野利遇害那年。
    那年，陶士衡設計盜走野利的寶刀，謊稱是其投奔大乾的信物。李皓中計，用腰斬這種極刑處死了這位西涼名將。
    野利死後，其族人盡數被誅，美麗的妻子也被李皓納入後宮。若羅桑就算不是野利族人，也必是其家將，淪落至此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些亡命之徒猶如驚弓之鳥，過分熱情反而會令其生疑。林峰決定先以尋常家將待之，慢慢收服這匹孤狼。
    有這樣一個騎射雙絕的高手相助，將來在西涼行事必將如虎添翼，能對付鐵鷂子的，隻有鐵鷂子自己。
    林峰擱下毛筆，透過帳簾縫隙向外望去。他嚴令部下苦練騎術，正是為日後謀劃，在那危機四伏的西涼，見勢不妙就得遠遁千裏，沒有精湛的騎術可不行。
    此時羅桑已輕鬆取勝，俯身抄起草地上的短刀，朝灰頭土臉的羅穀揮了揮，便下馬找獨眼龍喝酒去了。
    他在商隊的差事是照看那三十三匹戰馬，整日與馬為伴，一襲老羊皮襖、一張羊皮裹著的大弓、一柄折鐵刀，便是他全部家當。
    正沉思間，青傑掀簾而入。他嘲笑了幾句正在練騎術的商隊成員，隨即對林峰道：“大王要見你！”
    青傑去廚房找吃的，帳內重歸寂靜。
    林峰獨坐案前，將入青塘以來的種種作為在腦海中細細梳理。確認萬無一失後，他深吸一口氣，接下來要說服岸尾這個老狐狸，成敗實在難以預料。
    既然已與對方之子結為好友，此番相見便隻能以晚輩之禮相待。
    林峰精心準備了一套上等茶具作為見麵禮，又備了兩罐今年新采的明前茶，再配上一條潔白如雪的哈達。這份禮單既顯誠意，又不失體麵。
    隨行人選也經過深思熟慮，譙管家老成持重，狗子機敏過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林峰褪下那件慣穿的老羊皮襖，換上一襲價值不菲的火狐裘衣。
    他將烏發一絲不苟地束起，用青玉簪固定，腰間懸著溫潤的玉佩。天青色儒衫襯得他少了幾分商賈之氣，多了幾分書卷儒雅，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作為大乾來客，儒雅風度最能博人好感。
    臨行前，林峰特意沐浴更衣，連指甲縫都用毛刷細細清理，不容半點汙垢。
    細節決定成敗，這一身裝扮，每一個褶皺都經過精心打理，務求在岸尾麵前展現出最完美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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