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晴擦去臉上和脖子上的血跡，又拿了條濕毛巾仔細地把自己收拾妥當。她低頭看了看雙手，確認指尖沒有再沾著半點血痕，才找出一頂寬簷的帽子蓋住那撮被火燒焦的頭發。就在她整理好自己的空當，一陣焦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顧時敘帶著淩厲的風聲奔了過來，臉上雖是冷峻，卻抑製不住那份緊張，連呼吸都亂了節拍。
    “受傷了？嚴重嗎？”他劈手想把她的帽子摘下來，“我剛才好像看到你頭上……有燒傷？”
    楊子晴抬眼看著他，心底微暖——他一向給人的印象是沉穩又帶著股上位者的冷意，此刻卻因她的情況顯得焦躁，連那股讓人敬畏的氣勢都快被擔憂衝散了。周圍還有不少人看著，她不想讓他尷尬，薇薇笑了笑道：“沒多大事，別看了，頭發燒焦了一片。”
    她倒也沒說謊，的確被火焰灼到了一綹，焦成一團，像亂糟糟的雞窩，回頭八成得去理發。顧時敘聞言，眉頭仍緊鎖，不太信她隻是“小問題”，可話還沒出口，忽然有人慌慌張張地跑來，壓低了聲音請示：
    “顧隊，有人被喪屍抓傷了，怎麽辦？”
    顧時敘瞬間收起擔憂，整個人恢複了軍官的冷靜，沉聲問道：“幾個？”
    “三個。一個被咬傷，兩個隻是抓破了皮，還都很清醒，看不出異樣。”
    聽到這裏，楊子晴也暗自皺眉。要是被咬得奄奄一息甚至快狂化了，幹脆直接結束，也不必糾結。偏偏三人現在情況看起來還“正常”，這才是最棘手的。一旦放任不管，不僅極可能會喪屍化，而且隊伍士氣也會受重創。
    顧時敘終究還是瞥了楊子晴一眼，眼中閃過矛盾與歉意。楊子晴卻笑了笑，對他示意道：“去吧，我這邊真的沒問題，你先處理正事。”
    話雖輕描淡寫，但她心裏也不是沒有一點酸楚：他得先顧全大局，這是他作為軍官、作為首領的責任。她十分理解，也隻能目送他快步離開。
    顧時敘走後，楊子晴站在原地，有那麽一瞬怔神。她正思忖著，視線餘光忽然瞥見了那個滿臉鮮血的大個子正傻愣愣地盯著她，額上的血痕還在順著臉頰往下滴，樣子看著頗為嚇人。
    “怎麽了？”她輕咳一聲，抑製住被嚇到的衝動。
    那大個子撓撓腦袋，憨憨地開口：“呃，那個……楊小姐，你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我看你剛才流了不少血，而且走路好像腳有點虛啊。”
    楊子晴皺著眉看他臉上那塊被割開的皮肉，還半掛不掛地垂在那兒，讓人看得心裏發涼。那是先前她操控木刺上的冰層割出來的傷口。她不得不提醒：“我沒事，你先把臉處理一下。這樣吊著，真挺嚇人的。”
    說著，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小半步。她自詡見慣了喪屍恐怖場麵，也見過淌血流髒的屍體，可那塊皮肉就這麽掛在活人臉上，還是讓她忍不住渾身發毛。
    誰知那大個子傻樂兩聲，大手摸上去扶了扶那塊肉，“嘶”地吸了口涼氣，口裏還說：“這點小傷沒事兒。”結果手一鬆，那塊皮肉又跟著掉了下來。
    “……”楊子晴隻覺後背寒意直冒，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她最看不得這種“半吊”狀態，連忙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趕緊去處理，別站這兒了！”
    令她意外的是，她一臉嫌棄的模樣不僅沒讓那大個子不快，對方反而露出一種“果然如此”的表情，還笑得更是實誠：“嘿，好的好的，我這就去。對了，楊小姐你別生氣啊，其實……咱們顧隊也是不得已，大家都需要他嘛。”
    大個子說這話時放得極輕，仿佛是唯恐冒犯了什麽。可楊子晴聽得心頭微顫，她神情一鬆，肩膀也不自覺垂了下來：一個外人都能看出來她的那點“小情緒”嗎？
    是啊，她和顧時敘曾經並肩奮戰無數次，他是個正兒八經的軍人，更是所有人仰仗的中流砥柱。為了整個隊伍，為了活下去，他哪能隻顧一個人？她又何必跟他生那種悶氣？
    顧時敘優先處理隊伍裏的事情，她心裏自然是有點泛酸的，但她也明白顧時敘的為人，他剛才要是為了關心她而放棄指揮整支隊伍作戰，要是置那些快要變成喪屍的隊員於不顧而隻顧著安慰她，那就不是她所認識的顧時敘，不是她喜歡的那個顧少將了。
    他是一個軍人，更是一個有擔當的人，這就意味著他身上會有比較多的牽絆。就好像這次的北上行動，他完全可以輕輕鬆鬆地獨自離開，北方多的是可以投靠的勢力，他並不一定非要在這裏帶著這麽多人。而且他帶走的這些人中，絕大部分都隻是普通人。
    帶著這麽龐大的隊伍，不僅他要忙的事情更多了，她也會跟著受累。
    又好像今天的這次戰鬥，雖然顧時敘沒有明確地說過什麽，但她心裏清楚，今天她隻是所有隊員中的一個，他不會給她任何特殊的照顧，需要她出力的時候，她也沒有躲在後麵的道理。
    以她向來獨來獨往、我行我素的性格來說，這樣的牽絆，這樣的責任，恰恰是她最不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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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又能怎樣呢？既然選擇了顧時敘，就要無可回頭地走下去。他想獨善其身時，她就陪他守住一隅安寧；若他要兼濟天下，她也會挺身而出、毫不遲疑地追隨。無論他背負多少責任、懷抱多少宏願，她都樂意與他並肩作戰。
    兩個人在一起，絕不僅僅是甜蜜與溫存，還得一起分擔風雨。顧時敘值得她為這段羈絆付出一切。她也漸漸意識到，自己正在被他“同化”。以前，包括前世，她操縱木係異能替人治傷救命，目的多半是為了在末世裏證明自己的價值：若是沒有價值，遲早被淘汰。她得到了別人的感謝，雖有高興，卻更多是一種滿足感：我救了人，也證明了我在這個世界不是無足輕重。
    可是自從在江城醫院待了那麽久，她看著人們痛苦又無助的神情，看著那些期盼活下去的眼睛，她的心態變了。救人不僅能帶來利益或成就感，也會讓她發自內心地喜悅和自豪。這種情緒讓她偶爾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人生的“正軌”上。
    再比如今天，她如果還是從前的那個“隻顧自己”的楊子晴，絕不會讓自己冒如此大風險，差一點連小命都丟了。可就在那一瞬間，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出手。要不是有小苗葉片護身，真暈倒在現場，恐怕誰都沒法救得了她。
    她明白，這全因她逐漸把顧時敘的事當作自己的事去努力，把他的人當作自己的同伴去照顧。她想要更多地理解顧時敘的思路，將自己融進他的隊伍。可與此同時，她也清楚，顧時敘不可能隻圍著她一個人轉。那是他注定無法給她的“第一”。
    當初她會猶豫接受他，正是因為看透了這一點：他肩上擔著太多人的安危，牽掛的人也不止她一個。對於她而言，他或許是唯一的那個人，可對他來說，自己卻無法是全部。她也不想鑽牛角尖，畢竟，一個真正在乎責任的男人怎麽可能隻顧兒女私情？
    況且，那些始終被他放在心尖的人，齊明等同僚也就罷了，至少她跟他們一起並肩作戰過。可還有遠在其他地方、甚至在首都的某位首長……那些深厚的恩義是她不了解、甚至無法插手的世界。
    她苦笑一聲。她不想問，也不願問，因為她知道自己還沒有底氣去真正觸碰那個層麵。她隻能暗暗告訴自己：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要在顧時敘心裏增加更多的份量，而不是做個隨時被取代的擺設。
    帶著這份心思，她一直盡力做得更好。但等到真正的大行動開始，她才深刻體會：他的第一考慮從不會是她。今天的這一場廝殺，隻是個開端。未來到了首都，還會出現更多複雜的人和事，甚至會有一個他無比尊敬、絕不敢違背的存在。到那時，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楊子晴倚著卡車的車輪，怔怔地舉起雙手看著。她有時也會問自己：我究竟想要什麽？一個隻圍著自己轉、對自己唯命是從、能帶自己浪跡天涯的人，在這滿地喪屍的世界裏也許能找到。但那樣的人，恐怕並不會讓她如此傾心追隨。而能讓她死心塌地跟隨的男人，卻注定無法把她當做唯一——這看似矛盾，卻隻能一並接受。
    她突然發現，自己之所以一直沒有說出那兩個秘密，大概也是為了給將來最壞的局麵留條退路，不僅是心理上，也是客觀上的退路。她還沒到首都，還沒完全看清整個大勢，就無法真正安下心來。
    顧時敘沒錯，他很盡力地兼顧了所有人的安危。錯的是她自己心氣不平，畏懼看不透的未來。她歎了口氣，甩了甩略顯疲憊的手臂。
    稍微休整之後，顧時敘立刻安排一隊人，將十多個傷得最嚴重的隊員，以及那三個被喪屍抓傷、還被鎖著的人送回基地。有傷就要醫治，若無力回天就該道別，能安撫的也要盡快安撫，絕不能讓恐懼擴散到整支隊伍。好在此行才不過二十多裏路，沿途之前都已清理過，危險算不上大。
    其餘人則抓緊整頓，繼續向預定目標前進。楊子晴也暗暗皺眉：那三個“準喪屍”能進得了基地嗎？不過轉念又想，既然顧時敘已經這樣安排，必然有他的後手。她這回也沒再逞強，挑了輛卡車坐上駕駛座。結果一扭頭就看見那個滿臉“傻憨憨”笑容的大個子穩穩地坐在副駕上。
    當然，這並不是什麽巧合，而是他硬要湊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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