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晴眉心微蹙，本想直接拒絕，但看到她通紅的雙眼、惶恐的神色，以及那個揪著母親褲子，怯生生望過來的、隻有三四歲大的小男孩，心中還是軟了下來，最終還是讓他們進來了。
    女人帶著孩子進了屋，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顧時敘的去向。楊子晴實話實說，告訴她顧時敘去朱雀門那邊看看情況了。女人聽了，立刻露出一個略帶討好的笑容，說道：“他是個有本事的，妹子你也是一看就很有主見、很有信心的人，我別的不會，但看人還是不錯的。”
    話雖這麽說，她卻神情怔怔，顯然心裏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煩惱，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那孩子一直緊貼在她懷裏，小小的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衣角。男孩看上去很機靈，眼睛骨碌碌地四處轉，卻始終不敢離開母親半步。
    楊子晴本來就懶得寒暄，又要裝作木訥的樣子，場麵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她瞅著這孩子可憐巴巴的，心裏一軟，翻出一條巧克力和兩顆糖遞給他：“給你。反正我也不怎麽吃甜的，你拿著吧。”
    女人趕緊擺手：“這，這怎麽好意思……”
    話還沒說完，就見楊子晴已經把糖塞進孩子手裏，絲毫沒有收回的意思。女人眼裏閃過一絲感激，又帶著些尷尬。她似乎想開口求些什麽，卻又支支吾吾沒能說下去。
    楊子晴暗暗猜到，這一家肯定遇到難以啟齒的麻煩。隻是她自認為並非熱心大姐，若對方不主動開口，她也懶得去問。再說，現在首都外城可不是什麽安穩地方，流民之間互相提防是常態，就算自己想幫，也得先看清楚對方是敵是友。
    就在這沉默尷尬的氛圍中，楊子晴無意瞥見男孩的手心，那裏竟像被刀片劃過一般，遍布細小的傷口，還有結痂的血跡。她原本波瀾不驚的神色薇薇一變，眉眼間多了幾分冷意。
    正要開口問時，那女人猛地咬緊牙關，好像下了極大的決心。她忽然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姑娘，我真的走投無路了！孩子他爸為了掙幾個首都幣，這幾天幾乎沒合眼——去做陷阱工，拚死拚活不說，還時刻有喪命的危險！我在家也沒閑著，削竹片、搓繩子、補衣服、打掃衛生，隻要能賺到錢，我們夫妻倆都拚了！可……明天就是最後期限了，再還不上，那些人……那幫高利貸的人，就要——”
    她說著，說著，聲音裏帶著哭腔。懷裏的孩子似乎明白母親的悲傷，小聲抽泣著，揪住女人的衣襟不放。
    楊子晴深吸一口氣，退後兩步，刻意與她拉開距離：“你們是欠了一大筆債，對嗎？”
    女人紅著眼，擦了把淚水：“是，是我們自己不小心，可如果不是被原來隊長忽悠……我、我也不會這麽糊塗去借那種錢……”
    楊子晴眼神淡漠，心裏卻已飛快地轉著念頭：高利貸的套路又不是頭一次聽說，被坑的多了去，至於搞得好像活不下去了？ 她嘴裏冷冷道：“那就別說了，抱歉，我不想管閑事，也幫不了你。”
    女人見她態度堅決，連忙扯著她的衣擺不撒手：“不不不，你救救我們吧！他們要我們夫妻去做牛做馬也就算了，可他們、他們盯上的是……是我兒子小天啊！”
    “小天？”
    楊子晴默默看向那孩子。他抬頭望著母親，黑白分明的瞳仁閃爍著對未來的恐懼，卻依然強忍著哭泣。這樣的小家夥，被盯上了？
    楊子晴皺眉，終究沒能再冷眼旁觀：“到底怎麽回事？”
    在女人的訴說中，楊子晴了解了整件事情，然後明白這事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
    事情是這樣的，女人一家三口靠著她丈夫的打獵手藝，在一支幾十人的幸存者小隊裏日子過得也算不錯，來到首都基地，也就是外城之後，因為進內城需要的費用那位隊長不樂意替其他隊友負擔，這個隊伍也就理所當然地散了。
    女人一家靠著隊長時不時心情好的打賞才攢下幾個晶核，當然沒錢進內城，於是便在外城以兩天一首都幣的價格租了一塊地，搭了個帳篷，便艱難地過起了日子。
    艱難的日子看不到盡頭，如同無邊無際的黑夜，讓人絕望。但即便如此，日子總算還能勉強維持下去。直到有一天，那位曾經對他們一家多有照顧的隊長突然出現，他眉飛色舞、唾沫橫飛地向他們描繪著內城的美好景象，那誇張的程度，仿佛內城遍地都是黃金，伸手就能抓到幸福。
    “內城啊，那可是天堂！高樓林立，燈火通明，物資豐富，應有盡有！隻要進了內城，你們就再也不用過這種苦日子了！”隊長繪聲繪色地描述著，他的話語像一顆顆誘人的糖果，敲打著這對飽受生活折磨的夫妻的心房。
    “而且，”隊長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我最近在內城找到了一份好差事，隻要你們跟我進去，我就給你們安排工作，男人當保安，女人做手工，收入絕對比你們現在多得多，住瓦房，吃飽飯，那都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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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拭著淚，聲音苦澀：“我們一家原本窮是窮了點，可至少還算平靜。那位隊長突然出現，說內城多好多好，還能給我們安排工作，住得起瓦房，不用再忍饑挨餓……說實話，誰能不動心？看著孩子半夜餓得哭，我和他爸真恨不得割自己的肉給他吃。我們沒想太多，就借了那筆錢。結果……還沒在內城安頓好，那些收債的就追上門來！”
    說到這裏，她咬牙不語，一旁的小天蜷縮在母親懷裏，雙眼滴溜溜地轉著，似乎隱約感到危險卻又不明白緣由。
    “隊長和高利貸勾結，坑了你們一家。”楊子晴語氣平淡，卻能聽出話裏暗含的怒火，“然後，他們想搶走小天？”
    女人用力點頭，唇齒發顫：“對，他們當初把我們抓到一處破敗的院子裏，說再還不出錢，就把孩子帶走。我們還以為他們是要把小天賣去當童工，或者賣到別的地方給人家當養子，可是……他們後來透露，根本沒人想收養別人的孩子。現在這種世道，連自己骨肉都養不活，更何況別人家的？”
    她吸了口氣，勉強平複了下心情，聲音裏滿是悲憤：“後來他們透露出一句，說小天是木係異能者，還是特別稀有的那種……他們要帶他去什麽地方‘培養’。可我們總覺得，一個連正經手續都沒有的‘組織’，靠這種手段搶人，能真心把孩子培養好？萬一是為了做人體實驗……”
    楊子晴心中一緊。她伸手輕撫小天的肩頭，一絲若有若無的能量滲了進去，再迅速收回：果然，孩子的身體裏蘊藏著微弱但真實的木係能量。覺醒時間應該不短，可卻還停留在一階。
    小天一眨眼，困惑地抬頭看楊子晴，似乎察覺到那絲能量的存在。楊子晴暗想：這孩子感知力倒是不低，還真是個難得的好苗子。異能者通常體質、感知都比普通人強，而這小天盡管看起來麵黃肌瘦，狀態卻還比他媽好些。
    “你們以前都沒發現小天是異能者？”她問。
    女人神情裏盡是茫然：“沒……小天平常就是個普通孩子，唯一奇怪的就是有一次磕破了腿，流了不少血，可第二天好像就好了。我們那時沒往異能上想，隻以為是他年輕新陳代謝快……後來聽說放高利貸的人暗中觀察了他兩天，就確認小天有木係異能。”
    女人說著，看著兒子小臉發緊、額頭還冒著冷汗，心裏又酸又痛。楊子晴輕輕把孩子從她懷裏挖出來，試著讓他啟動異能。然而，小天似乎太害怕，一直沒什麽動靜，就隻會怯生生地說：“小天不要離開媽媽，小天不要去別的地方……”
    聽到這話，女人眼眶再次泛紅。她哽咽道：“後來我們也四處打聽，花錢請那些高利貸手下的人喝酒，他們說那幫會背後有大人物，專門收集異能者。優秀的就帶在身邊做事，不優秀的，或者讓那大人物不開心的——就被丟到什麽研究所去了！還說……小天是他們發現的最年幼的異能者，研究價值特別高。”
    她說到這裏忍不住哆嗦，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姑娘，你說他們是不是要把小天當試驗品？我記得以前上學時看過書，做實驗難免要解剖、切片……嗚嗚，我的小天……怎麽能……”
    末世下的人性實在太複雜，楊子晴也不得不承認，這種可能性並非不存在。首都基地號稱全國科研最發達的地方，前世她就聽說過各種離奇的實驗與發明，像能測異能屬性的探測儀、能讓普通人短暫獲得異能的昂貴藥水……這些成果背後，怎可能沒有無數試驗犧牲？
    看著這對年輕父母束手無策的樣子，楊子晴心裏湧起複雜情緒：同情、憤怒、也有幾分無奈。她一向對成年人能否自保不怎麽關心，但對這麽小的孩子，卻的確無法做到鐵石心腸。
    她抬眼，見女人麵色煞白，嘴唇都咬出了血，連聲道：“你們就是想趕在明天之前把錢還上，贖回小天，對吧？”
    女人艱難地點頭：“是。我們當初進城繳納費用——兩大人加孩子，一共要換算成首都幣就是一百七十五個。那又加了利息、滯納金，就超過兩百了。現在他們隻給我們一天的寬限，若還是拿不出錢，就要把小天帶走……哪怕對方真是好好培養，我們也做不到就這麽拱手交出自己孩子啊！”
    說著，她又紅了眼眶。小天也一臉驚恐地緊攥著母親的袖口，連嘴巴都抿得死死的。
    楊子晴皺著眉頭，腦中飛速轉著念頭。兩百多個首都幣，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她和顧時敘雖不是窮得叮當響，但也沒法輕易扔出這麽多晶核給陌生人。況且救下孩子，就真能平安無事嗎？他們得罪了那群高利貸，也許會惹來更多麻煩。
    可再想想，這小男孩瘦弱得像隻流浪貓，卻努力忍著淚水不肯在母親麵前哭出聲來，她心裏就像被什麽東西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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