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裂變的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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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破雲層的瞬間,蘇沫沫的官宣朋友圈像顆精確製導導彈,在沉寂的班級群炸開無數電子殘骸。配圖中兩隻交疊的手掌間,秦羨之的星空表盤倒映著濕地公園的蘆葦蕩——去年劉微末在那裏摔斷肋骨,隻為給蘇沫沫采那株傳說能帶來姻緣的四葉草。
顧夢涵的視頻請求彈入時,蘇沫沫正對著梳妝鏡調整珍珠耳釘。閨蜜的珊瑚色絲綢眼罩滑到鼻尖,露出底下青黑的眼圈:“坦白從寬!”她叼著電動牙刷含混不清地喊,薄荷泡沫濺在鏡頭上的模樣,像極了去年平安夜她們躲在被窩偷吃的奶油蛋糕。
“他帶我去看了破繭的藍閃蝶。”蘇沫沫轉動無名指上的鉑金鏈,這是秦羨之在昆蟲館的恒溫箱前為她戴上的臨時信物。淩晨三點的玻璃展櫃裏,蝶翼掙紮的震顫與他的掌心溫度,在她鎖骨處釀成某種令人眩暈的甜腥。
抽屜突然彈開,去年劉微末送的八音盒滾落在地,金屬質感的外殼在柚木地板上劃出淺痕,顧夢涵的歎息混著電動牙刷的嗡鳴傳來:“上周幫老班整理檔案,看到劉微末的緊急聯係人......”。
睫毛膏刷頭懸停在鏡前,記憶閃回某個暴雨天,劉微末的帆布鞋在走廊拖出水痕,他攥著被淋透的助學金證明,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當時自己遞去的紙巾帶著蜜桃香,他接過時迅速將證明塞進書包夾層,拉鏈刮破手背沁出血珠。
“他填的是你的手機號。”顧夢涵的指甲敲擊屏幕,如同叩擊塵封的月光寶盒。蘇沫沫的珍珠耳釘突然脫鉤,滾進梳妝台與牆麵的夾縫,像十七歲某個未被接收的答案永遠沉入黑暗。
“哎呀,別再談我啦。快來講講你的網戀學長唄”,蘇沫沫轉移話題道。
顧夢涵的網友學長初次出現在高三上學期的深夜兩點十七分。當時她剛整理完陳飛和蘇琳的第七次分手記錄,網易雲音樂突然彈出陌生私信:“你歌單第三首的鋼琴間奏,應該降半個調會更契合雨夜。”
頭像是個逆光剪影,ID叫“月光切片機”。顧夢涵盯著對方收藏夾裏上千張黑膠唱片封麵,指尖懸在鍵盤上像等待休止符的琴鍵。直到晨光爬上琴譜架,她才回複:“那首《夜雨寄北》的間奏,其實是在模仿我暗戀的人轉筆的節奏。”
從此每個熬鷹般的深夜,消息提示音總會卡在她筆尖停頓的間隙響起。學長會分享冷門後搖專輯的頻譜圖,說低頻區像她作文裏描寫的暗湧;會在立冬那天寄來手工壓製的銀杏葉書簽,葉脈間藏著摩斯密碼的“注意頸椎”;甚至在她模考失利時,遠程操控全市最後一台點唱機播放《第二圓舞曲》。
蘇沫沫第一次聽說這段網戀,是在去年聖誕夜的奶茶店。顧夢涵攪拌著芋泥波波,奶霜在她唇邊凝成小胡子:“他說我的文字像用手術刀切開的月光,能看見裏麵毛細血管般的孤獨。”
“萬一是變態殺人魔呢?”蘇沫沫舔掉杯沿的鹽霜,舌尖殘留著海鹽芝士的鹹澀。玻璃窗外飄著初雪,顧夢涵在霧氣上畫了個月牙:“上周我故意說想看他的作曲手稿,結果第二天就收到樂譜快遞——每個休止符都用銀箔筆標注,像落在五線譜上的雪粒。”
疑竇發生在今年春分。顧夢涵發現學長分享的琴房照片裏,窗台綠蘿的品種與七中音樂教室完全一致。更詭異的是,他某次提到的晨跑路線,竟和秦羨之的打卡地完全重合。
“你絕對想不到有多巧!”顧夢涵在體育器材室壓低聲音,手指深深陷進排球網的網格,“昨天他說正在寫《暗戀圓周率》,副歌部分需要收錄女生念數字的采樣......”。
透過生鏽的鐵網,她們看見秦羨之正倚在音樂教室窗口,黑色耳機線垂在深灰校服上,指尖隨著節拍輕叩窗台——那是學長每次語音通話時的習慣動作。
當天傍晚,顧夢涵故意在聊天中提及七中琴房的雅馬哈C3X總是走音。五分鍾後,秦羨之的朋友圈更新了調音錘的特寫照片,背景裏的三角鋼琴序列號與學長發來的手稿水印完全一致。
“要不要驗證下?”蘇沫沫在午夜視頻通話裏咬著指甲,“明天校慶他肯定要上台演奏,你讓學長同步彈同一首曲子。”
校慶日當天,顧夢涵蜷在禮堂最後一排。當秦羨之的指尖觸到琴鍵時,她戴著藍牙耳機的左耳傳來熟悉的電流雜音。肖邦《夜曲》的第九小節,學長突然在對話框打出:“右側踏板再淺兩公分”,而台上秦羨之的皮鞋正好微微調整了踩踏角度。
梅雨季達到頂峰時,顧夢涵收到了學長寄來的匿名包裹,裏麵有瓶貼著“虛構月光”標簽的定製香水。前調是顧夢涵作文裏寫過的“浸透數學試卷的雨”,尾調卻混著秦羨之慣用的雪鬆琥珀香。
今夜,當蘇沫沫問起網友學長時,顧夢涵正將銀杏葉書簽浸入紅酒。葉脈間的密碼在酒精中顯形,這次譯出來的是句令人顫栗的情詩:“你是我虛構的月光奏鳴曲中,唯一真實的休止符。”
許豔茹將手機砸向梳妝鏡時,紀梵希散粉在晨光中升騰成毒霧。她盯著裂紋中自己扭曲的倒影,三天前剛做的延長甲深深掐進掌心——為複刻蘇沫沫的櫻花色美甲,她磨薄本甲卻仍調不出那種透著血管的粉。
“超市千金裝什麽純情。”她在塑料姐妹群敲下這行字,鑲鑽甲片撞擊屏幕的噠噠聲像***掃射。
健身房的落地鏡裏,顧西華對著汗濕的腹肌按下拍攝鍵。“破處沒?”他給秦羨之發送的語音帶著更衣室特有的回聲。昨夜許豔茹在他身下痙攣時,指甲在他後背抓出的血痕正隱隱作痛,此刻他故意將鏡頭對準這些傷痕。
秦羨之的回複混在杠鈴撞擊聲中:“她腰窩有顆朱砂痣。”顧西華歡快的吹著口哨,沒注意窗外掠過的灰雀正將四葉草標本遺落在空調外機。那些被蘇沫沫和劉微末在畢業季苦苦尋覓的幸運草,此刻正在四十度高溫裏蜷曲成嘲諷的符號。
劉微末是被中藥的苦味嗆醒的,母親熬藥的陶罐在煤爐上咕嘟冒泡,蒸汽順著木梯爬上閣樓,在他枕邊凝結成褐色露珠。手機屏幕蛛網裂紋間,蘇沫沫的側臉正在秦羨之肩頭綻開,比去年校運會他偷拍的那張清晰百倍。
班級群不斷跳出新消息,每聲震動都在撕扯太陽穴的神經。顧西華轉發的聊天截圖裏,“腰窩”、“朱砂痣”等詞匯在視網膜灼燒出黑洞。他突然想起初三背崴腳的蘇沫沫去醫務室,她運動服下擺偶爾蹭到手背的觸感,讓他全程盯著榕樹氣根背誦元素周期表。
“小末,喝藥。”母親的聲音從深淵浮起。他機械性吞咽黑褐色液體,嚐不出當歸與黃連的比例。藥渣卡喉的窒息感與畢業典禮重疊——他藏在禮堂立柱後,看著蘇沫沫作為學生代表致辭,手中雛菊的根莖被汗浸得發黏。
正午陽光穿透瓦縫,在鐵皮盒上切割出監獄柵欄般的陰影。劉微末取出珍藏的數學卷,蘇沫沫用鉛筆畫的微笑表情正在氧化發黃。他打開班級相冊將合照不斷放大,直到她耳垂的像素點融化成馬賽克雪崩。
當許豔茹在匿名群發出秦羨之的露骨描述時,劉微末正用美工刀削著新采的艾草。刀尖突然轉向,在掌心劃出與蘇沫沫當年借他的橡皮同尺寸的傷口。血珠滴在手機屏上,恰好模糊了“床照”二字。
暮色將貧民窟染成鐵鏽色時,劉微末在屋頂收晾曬的鼠尾草。班級群跳出第999+條消息,顧西華正在起哄要看蘇沫沫的“戰利品”。他點開群成員列表,蘇沫沫頭像旁的戀人標識像把插進心髒的冰錐。
退出群聊的提示框像口微型棺材,確認鍵泛著磷火般的幽藍。拉黑操作進行到第27人時,穿堂風掀起母親補丁摞補丁的床單,棉布拂過他濕潤的眼睫如同亡靈最後的撫觸。最後拉黑蘇沫沫的瞬間,遠空炸開煙花——濕地公園的夜場表演開始了,秦羨之正在那裏親吻蘇沫沫沾著熒光海藻的發梢。
鐵皮盒墜入井底的悶響驚飛了夜梟。母親呼喚吃麵的聲音與三公裏外解開內衣扣的輕響,在夏夜蟲鳴中碰撞成尖銳的蜂鳴。劉微末吞咽著坨掉的麵條時,蘇沫沫正踮腳咬住秦羨之的喉結,星空手鏈在草叢裏閃了最後一瞬微光。
子夜時分,劉微末在母親鼾聲中摸出備用機。雲端燃燒的聊天記錄裏,他下載了那張著名的運動會抓拍——蘇沫沫遞水時被鏡頭永恒定格的0.01秒。用修圖軟件將兩人身影摳出,背景P上傳說能找到四葉草的蘆葦蕩。
打印機吞吐紙張的機械聲裏,母親在夢中咳嗽。他將照片裁成三十二等份,混進要寄往全國連鎖超市的中藥包裹。當晨光刺破霧靄時,三十二家“沫沫超市”都將收到匿名快遞,每片碎紙上都印著水印:“你弄髒了我的月亮。”
粉碎雲端備份時,進度條像條正在蛻皮的蛇。那些偷拍的側顏、收藏的橡皮碎屑、錄音的咳嗽聲,隨著數據流消散在虛無中。唯有中藥櫃最底層的鐵皮盒裏,千紙鶴風鈴的投影仍在牆上搖晃,將十八歲的星空永恒定格在崩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