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文看似不走心的一句話，瞬間點醒了怒火中燒的克萊因。
    克萊因原本還如同困獸般焦躁不安，此刻卻突然如同泄了氣的皮球般，頹然地跌坐在身後的靠椅上，眼神空洞，神情萎靡，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是了……是了……”
    克萊因喃喃自語，語氣中充滿了自嘲。
    “軍部下達訂單，撥下專項款項，然後這筆錢再從軍需官、將軍、校官等各級軍官的手裏層層盤剝，最後真正能落到實處的，恐怕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軍需官再用剩下的那點可憐的經費，象征性地采購一批劣質裝備，充當門麵，然後一列本應滿載著足夠裝備數個軍團的軍用物資的運輸列車，就這樣浩浩蕩蕩地“送往”前線。”
    “我原本以為，就算層層盤剝，克扣軍餉，好歹也能剩下一部分裝備，沒想到……沒想到幾個團的裝備，最後居然隻剩下一個團的量。”
    羅文聞言，忍不住撇了撇嘴，語氣涼涼地糾正道。
    “哦不不，克萊因大人，您又說錯了，列車運過來的，根本不是隻剩下一個團的裝備，而是……一輛空車。”
    聽到羅文這句話，克萊因再也無法維持表麵上的冷靜和鎮定，他痛苦地雙手交叉，緊緊捂住額頭，將整張臉都埋進掌心之中，讓人完全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但羅文和萊特都心知肚明，克萊因少將，這位出身名門，一向自詡精英的貴族軍官，此刻恐怕已經徹底被這殘酷的現實擊潰，正處於爆發的邊緣。
    “這麽說來，哈羅德那家夥，恐怕也從中貪墨了不少吧？”
    克萊因的聲音從指縫間傳出，沙啞而低沉，帶著一絲嘲笑的意味。
    “我就說他哪裏來的錢，能夠購買一架來曆不明，性能先進的魔導裝甲，原來是靠倒賣這批軍火，中飽私囊！”
    “好啊，好啊，真是好得很！”
    克萊因猛地抬起頭，原本深邃而銳利的灰藍色眼眸中，此刻卻布滿了血絲，憤怒的火焰在眼底熊熊燃燒。
    “怪不得陸軍那幫家夥，一個個都極力反對，不希望我這個財政大臣的兒子，插手邊境軍務。”
    “他們是怕我這個“蠢貨”，把他們這見不得光的勾當，徹底捅出去吧！”
    “我當初真是瞎了眼，真該在戰場上，一槍斃了哈羅德那頭豬玀！”
    聽到克萊因如此失態的怒罵，一旁的羅文，卻罕見地替那位貪婪成性的哈羅德團長，說了句公道話。
    “這算什麽？”
    羅文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語氣中帶著嘲諷意味盡顯。
    “像我以前待過的民兵團，整個團裏一年到頭的軍費撥款，至少有一半都被團長一個人吞進了肚子裏，剩下的那點可憐的經費，再經過層層盤剝，克扣，最後真正能落到士兵手裏的，恐怕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整個民兵團裏，基本上一半是衣不蔽體的乞丐，一半是嗷嗷待哺的孩童，能湊出一百支堪用的槍械，都算是謝天謝地了。”
    “要不是我找來衣服物資，這批孩童恐怕還等不到和你們一起‘並肩作戰’。”
    “嘛，其實哈羅德那家夥，比起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蛀蟲，已經算是有點良心的了。”
    “雖然他一樣貪得無厭，但至少還給下麵的人，稍微留了點湯湯水水。”
    “哈羅德那家夥，是真想抓住這次戰爭的機會，狠狠撈上一筆，至少我們羅妲要塞征召軍團裏的裝備，比起周圍幾個運兵站的守備部隊，已經算是好得太多了。”
    “不然啊，克萊因大人，您還得指望我們這群烏合之眾，拿著燒火棍跟著你們衝鋒陷陣呢。”
    羅文長長地吐出一口煙圈，煙霧繚繞中，他語重心長地說道。
    “要我說啊，克萊因大人，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況且，最終還是我們贏了，這說明什麽？這說明我們贏了兩回，豈不是皆大歡喜？”
    “嗬嗬……”
    克萊因聞言，隻能發出一聲苦澀的幹笑，心中的怒火和失望，卻絲毫沒有消散的跡象。
    看著羅文那一如既往頹廢消極的發言，沉默寡言的萊特，忽然開口問道。
    “羅文，你以後打算幹什麽？”
    “幹什麽……”
    羅文聞言，微微一怔，似乎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煙，任由辛辣的煙霧在肺部肆虐，然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語氣有些茫然地說道。
    “呼……大概還會在少將大人的列兵團裏，再混一段時間吧。”
    “等你們這支征召軍解散了，我就繼續回到羅妲要塞，當我的民兵連長唄，反正我也隻會幹這個。”
    “不！”
    克萊因突然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羅文，語氣堅定而有力。
    “我不會解散你們！”
    “要解散的，是王都來的那群隻知道搶功的渣滓！”
    克萊因的語氣，擲地有聲，斬釘截鐵。
    “我從一開始就錯了。”
    “我克萊因·維克托·奧古斯特，從見到你們的第一眼起，就因為你們丟失了羅妲要塞，而妄下論斷，說你們是一群無能之輩！”
    “對於我之前的傲慢與偏見，我在此向你們，致以最誠摯的歉意。”
    說完，克萊因竟然不顧自己貴族少將的身份，對著羅文，深深地鞠了一躬，姿態極為誠懇。
    “真正無能之人，是我們這群被權力和金錢腐蝕殆盡的王都渣滓。”
    克萊因這番連自己都罵進去的作態，讓向來消極的羅文，也感到有些動容，心中升起一絲異樣的情緒。
    不管克萊因這番話，究竟是真心實意，還是為了收買人心，至少在這一刻，羅文的心弦，確實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嗬嗬，克萊因大人，這話您得對著第一列兵團那些死去的弟兄們說，他們才是最需要這句話的人。”
    “不過我想死人應該也用不著了。”
    “你還是對剩下的弟兄們說吧。”
    羅文神情嚴肅語氣低沉。
    “不過……他們也沒剩下多少了。”
    “我會的。”
    克萊因目光堅定，語氣鏗鏘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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