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勤處的裝甲整備區相比其他地方，顯得格外危險和混亂。
    帶路的少尉軍官壓低聲音提醒過，這裏時不時就會傳來莫名的爆炸聲，或是零件高速飛濺的事故。
    艾倫對此不以為意，無視了周圍整備員們投來的混雜著疲憊、好奇與審視的目光，目標明確地穿行。
    他沿著一條被油汙浸透、蜿蜒曲折的坑道前進，兩側堆滿了各種金屬構件和木箱。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機油、臭氧和金屬鏽蝕的味道，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和某種機械的沉悶嘶吼聲不絕於耳。
    油漬斑駁的帆布棚頂在寒風裏發出嘩啦啦的響動，艾倫繞過一個堆滿炮彈箱的拐角，頭頂一盞煤油燈因遠處傳來的爆炸餘震而劇烈晃動，灑下搖曳不定的昏黃光斑。
    光影掃過整備區滿地交錯的鋼管、線纜和散落的工具，最終定格在一個佝僂著腰，正對著一台魔導核心搗鼓著什麽的身影上。
    “達魯伊，你在忙什麽？”艾倫的聲音不大，但在嘈雜的環境裏卻清晰地傳了過去。
    仿佛是被這無聲無息靠近的腳步嚇了一跳，那身影猛地一顫。
    砰！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響起，是扳手掉進了旁邊的鐵皮桶裏。
    緊接著，一個頂著亂糟糟亞麻色頭發的腦袋從蒸汽繚繞的檢修台後探了出來，正是達魯伊。
    機油順著他戴著的防護鏡邊緣滑落，流過下巴上淺淺的胡茬，他下意識地用手背一抹，在臉上劃出半張滑稽的花貓圖案。
    “啊？艾倫中尉？”達魯伊看清來人，有些意外，隨即又露出熟悉的、帶著點憨憨的笑容，“您怎麽來了？您那台短劍裝甲還沒完全弄好呢，左邊的推進器我才剛焊上不到三個小時，還得調整參數……”
    “這次不是魔導裝甲的問題。”艾倫打斷了他，直接從懷裏掏出一張折疊的圖紙，攤開在他麵前。
    泛黃的紙麵上還沾著塹壕裏特有的黃土，上麵用炭筆勾勒出一個結構清晰的網狀箱體，旁邊還有幾行簡短的說明文字和尺寸標注。
    這是他剛才在路上找了個避風的角落，蹲在地上飛快畫出來的。
    這幅圖雖然有些潦草，但艾倫確信，達魯伊這小子能看懂。
    “我需要這個東西，”艾倫指著圖紙，“一種鋼絲籠，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達魯伊的眉毛在防護鏡後麵好奇地挑了挑。
    他伸手接過圖紙，湊到旁邊魔導熔爐散發的暗紅色光芒下仔細端詳。
    沾滿油汙和黑灰的食指劃過圖紙上標注的幾個關鍵結構和加固術式紋路，目光落在上方的說明文字上。
    “‘戰壕速成模塊’？嗯……結構不算複雜，可折疊設計，方便運輸……用六號合金網……”
    他低聲念叨著，眼神越來越亮，“這個東西，理論上不難做。給我材料和工具，做一個出來，一個小時都要不了。”
    他抬起頭，看向艾倫，“不過，中尉，您要多少？我手頭還有好幾個緊急維修任務呢……”
    “五個標準單位，”艾倫報出一個數字，“天亮前，必須完成。”
    “五……五百個？！”達魯伊的聲音瞬間拔高，差點把防護鏡震下來，“中尉，您開玩笑的吧？就算不眠不休，我一個人也……”
    他剛想說這根本不可能，他不是三頭六臂的魔獸。
    艾倫沒理會他的驚愕，抬腳踹開擋在路中間的一個沉重齒輪箱，金屬零件嘩啦啦滾落進旁邊的陰影裏。
    “庫存的六號合金網，能用的都給我熔了重鑄成合適的規格。人手不夠？調一二十個能幹活的整備兵給我。”說著，他直接將那張蓋著上校印章的調遣令拍在了達魯伊麵前的檢修台上。
    紙張邊緣清晰地烙印著代表指揮部授權的紋章。達魯伊湊近仔細看了看那鮮紅的印章和簽名，確認無誤後，才像是鬆了一大口氣。
    隨即他又有些哭笑不得。“呼……原來是上校的命令，我還以為您把我當成無所不能的煉金術士了呢？”
    達魯伊放下圖紙，突然抬手給了艾倫肩膀一拳，力道不重，帶著一種熟稔後的親近。防護鏡反射著熔爐的火光，也映出了艾倫軍服袖口被機油熏黑的一小塊。
    “不過，中尉，這麽大的事情，您應該直接去找我們整備連的埃爾斯主任啊，他是管事的。”
    “我和他不熟，隻能先來找你了。”艾倫聳聳肩，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露出一副理所當然又有點無奈的表情。
    “找你比較方便，效率高。”
    “哦……哦！原來是這樣！”達魯伊聞言，臉上瞬間放出光來，被人如此信任和看重的感覺顯然讓他十分高興。
    他挺了挺胸膛，但隨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那個，艾倫中尉，話是這麽說……但就算有上校的手令，程序上，我們還是得先跟主任報備一下才行，不然他那邊不好交代。”
    “那就走吧。”艾倫幹脆地點頭。“你不是一直念叨著，想再看看我作戰的樣子嗎？”
    他瞥了一眼達魯伊，“等這事忙完，回來立刻給我把短劍徹底弄好，我們要有大動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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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達魯伊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二話不說，一把抓住艾倫的手腕就往坑道深處跑。
    “那還等什麽！主任辦公室在那邊，我們快點！”
    ......
    果不其然，那位名叫埃爾斯的整備主任，在看到上校的手令後，起初也是一臉為難，相當不配合。
    他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老花鏡，搬出套話，“艾倫中尉啊，我們整備連歸中央戰略研究局直管，人員和物資調用都有嚴格規定，恐怕……”
    然而，當艾倫不緊不慢地補充了一句，“上校提過，參與這次行動並且表現突出的人員，有機會獲得十字勳章的提名”
    之後，情況立刻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
    埃爾斯主任擦眼鏡的動作停了下來，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
    他猛地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裏閃爍著精明的光芒，之前的官僚氣瞬間消失無蹤。
    他霍然起身，扯著嗓子就朝外麵不遠處的工棚大吼，“兔崽子們！都給我動起來！把三號倉庫裏那些報廢的裝甲板、鋼纜，所有能用的廢料都給我拖出來！熔了！”
    工棚那邊立刻傳來一陣金屬碰撞的巨響和雜亂的回應聲，鐵錘砸在鋼砧上的清脆響聲甚至驚飛了附近棚頂上歇息的幾隻夜鴉。
    埃爾斯主任轉過頭來，臉上堆起熱情的笑容，眼睛裏卻閃爍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那個……中尉，上校有沒有說，具體讓我們的人去前線幹什麽？您也知道，我們這幫搞技術的，笨手笨腳的，人手也不是很夠，萬一幫不上忙反而添亂就不好了……”
    艾倫踩碎腳邊一塊燃燒過的煤渣，發出一聲輕響，心裏暗笑這老狐狸還沒搞清楚任務就開始盤算退路了。
    “放心，不需要上戰場，”艾倫語氣輕鬆地接下去，“調二十幾個手腳麻利的給我，主要任務是在後方，用牽引術式把沙土填充到這些籠子裏。”
    他指了指圖紙，“工作地點相對安全，就在我們控製區內。”
    “埃爾斯主任，您看您年紀也大了，腿腳不便，就不勞煩您親自跟去了。”艾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體諒”。
    “我保證，任務完成，就把您的這些寶貝小夥子一個不少地帶回來。”
    埃爾斯主任立刻虛摸了兩下自己並不存在的胡須，臉上露出“感動”的神色，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哎哎，您這話說的，我這把老骨頭雖然是不太中用了，可這為帝國盡忠效力的心思，那是一點沒變啊！”
    他話鋒一轉，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那就拜托您多照看他們了，中尉。您知道，我們這後勤單位，想立個功，確實不容易啊。”
    三十米開外，整備兵們已經在達魯伊的吆喝指揮下行動起來。
    他們分工明確，合力將一卷卷沉重的、拆解下來的廢棄裝甲鋼絲網拋進旁邊臨時架設的魔導熔爐中。
    飛濺的鐵水映照著士兵們淌滿汗水的臉龐，也照亮了達魯伊鼻尖興奮的汗珠。
    當第一個按照圖紙要求編製成型的成品石籠網被抬出來時，艾倫正蹲在一旁空地上。他伸出手掌，低聲吟唱著術式。
    幾乎是術式完成的刹那，周圍地麵上的泥土、碎石，甚至是一些細小的金屬碎屑，仿佛被無形的吸力牽引，呼嘯著湧向那個半人高的石籠網。
    轉眼之間，鬆散的填充物就在魔導力的作用下被高度壓縮、夯實，將網格撐得滿滿當當。
    最終成型的土黃色“磚塊”看起來異常堅固，棱角分明，比之前在指揮營帳中隨手製作的那個，無論密度還是規整度都強上太多。
    為了檢驗效果，艾倫後退幾步，抬手就是一發小型爆破術式轟了上去。
    轟！
    一聲悶響，煙塵彌漫，石籠網表麵被打出一個淺坑，但整體結構紋絲不動。
    他又補了一發威力稍大的。轟隆！這次石籠網晃動了幾下，表麵出現了裂紋，但依然沒有散架。
    “就照著這個標準做！”艾倫對圍攏過來的整備兵們下令。
    “是，中尉！”眾人齊聲應諾，眼神裏充滿了驚歎。
    “您……您真該來我們整備班，”達魯伊把一個灌滿了涼水的軍用水壺遞給艾倫，眼神發亮。
    “不，應該直接去帝國中央研究院！您在機械和構造魔導學方麵的天賦太驚人了！”“比開魔導裝甲可適合多了。”
    艾倫接過水壺，仰頭灌了幾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流下，稍稍回複了一點在火爐旁流失的水分。
    他垂下眼眸，瞥見達魯伊手背上那些褪色的燙疤——那是之前改裝魔導回路時不小心留下的印記，看得出這小子私底下確實沒少下功夫研究。
    “少廢話，幹活吧。”艾倫把水壺還給他，語氣平淡，但嘴角卻有著不易察覺的竊笑。
    “等這邊打完仗，我幫你推薦個人。我認識一個脾氣古怪的老家夥，他應該會很喜歡你這種肯鑽研的技師。”
    ‘就是不知道會受到多少折磨。’
    艾倫就著熔爐跳躍的火光，看著達魯伊瞬間亮起來的眼睛和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笑了笑。
    他忽然指向熔爐旁堆積如山的廢棄零件，“那些報廢的起落架、扭曲的裝甲板，還有……”
    “明白！粉碎成鐵砂和碎塊，正好當填充料，增加強度！”
    達魯伊不等艾倫說完，已經興奮地抄起旁邊一把巨大的金屬扳手，敲了敲一個廢棄的起落架，“這個我兩小時前就想到了！保證物盡其用！”
    魔導熔爐的轟鳴和金屬敲擊聲再次吞沒了後續的對話。
    夜幕將近，而後勤整備區卻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在魔導術式輔助和整備兵們的高效作業下，一個個標準規格的、便於快速安裝部署的石籠網被不斷生產、堆放起來。
    靜待著被運往前線，去構築那道決定戰役走向的臨時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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