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幹爹的女兒帶著一個老中醫來了，老中醫還真是杏林世家，望聞問切一套中醫流程走完，開了方子然後說道：“搭幫你是年輕小夥子，不然我還以為是給六七十歲的老倌子看病。你現在氣血雙虧，內腑受到震動，又冇靜養。藥按時煎噠呷，莫操心，等你好點，再來找我咯，我幫你做幾次按摩，把你內腑歸位。”
    “謝謝，謝謝嗯喃家，累嗯喃順便幫我看哈我嘎雜戰友咯，麻煩嗯喃家噠唻。”既然都到了後方醫院，那就互相幫助唄。
    老中醫也不推辭，幫著隔壁床也把了脈開了藥，老趙和文建凡的幹姐姐送完老中醫，又回來了。
    “姐，累噠唻！”文建凡還是很感謝幹爹一家子的，雖然這幾年自己沒怎麽和他們聯係。
    “客氣麽子咯，你自己受嘎這麽多傷，也是作孽咧！你安心養傷，等好點嘎子再回家看看咯。有麽子事你就跟我講咯，蘋果和香蕉放在床下噠，我隔幾天就過來看你咯！”臨出門的時候還搖了搖頭，低聲說了句“造孽咧！”
    沒過兩天，老趙出院了，他還要回自己的163師，文建凡沒啥好送的，拜托護士買了些水果。又過了兩天，叔叔嬸嬸帶著兩個弟弟妹妹來了，說了些安心養傷的話，還讓文建凡不要操心家裏，家裏人都還好。
    娭毑的病情好是好不了的，文建凡心裏也清楚這是來自叔叔嬸嬸的安慰。
    文建凡康複了很多，表皮的傷口已經拆線了，隻是左腿的皮膚繃得很緊，還達不到可以出院的要求，每天無聊的躺在病床上，喝著比苦瓜還苦的中藥，看著手中全都是節節勝利的報紙，心裏用處一股股苦澀的滋味，是啊，節節勝利，勝利撤軍。可是這勝利都是鮮血換來的，來之不易啊！
    病房裏又進來了新的戰友，43軍的，斷了條腿，本來是踩著地雷把腳掌炸了，結果不斷地截肢，這次連小腿都被鋸了。具體的原因就是感染加敗血症。
    文建凡想要請假回家，碰巧幹爹抽了個空來看他，文建凡便想坐幹爹的車子回去一趟，反正幹爹家裏離自己家也不算遠。
    “建凡，你才好點嘎子，不急噻，還是多休養一陣再回去咯。”
    看著幹爹欲言又止的樣子，文建凡心裏咯噔一下，腦子裏能想到的隻有娭毑和嗲嗲，在他兒時的世界裏，是嗲嗲和娭毑為他撐起了一片天空，記憶中的片段不停地閃過，“是我娭毑病得快不行噠唄？”
    “唉，人太聰明噠不好咧，崽噯，你娭毑上個月二十六號過世噠。喪事是你屋裏叔叔做的主，隻通知噠你爸爸媽媽，你在部隊，聯係不上，你哥哥在香江，寫信過去要一個禮拜，也就冇辦法通知。你娘帶噠細崽來噠一趟，那時候你才動噶手術，醫生叮囑噠你要靜養，我不敢告訴你。”
    文建凡此刻淚流滿麵，身體也止不住顫抖，在他心裏，即使是父母，文建凡並沒有太多的情感，嗲嗲娭毑才是和他們兩兄弟牽絆最深的人。
    “幹爹，送我回家咯。”文建凡平穩了一下心神，緩緩的開口道。
    “我讓小範跟你跑一天咯，你到哪裏都會方便點。”幹爹算是很給麵子的了。
    家裏的堂屋牆上，是娭毑的遺像，嗲嗲就坐在堂屋裏，雙眼沒什麽神采，他老人家心靈少了個牽掛，肉眼可見的衰老了。
    “伢子噯，回來噠就好！回來噠就好！”嗲嗲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摸了摸文建凡的頭。嬸嬸從房裏出來，腰上還係著圍裙。看得出，這個家現在是嬸嬸在操持。
    文建凡磕了三個頭，上了香和燭，又燒了些紙錢，然後才和嬸嬸聊起了家常。“嬸嬸，屋裏還缺麽子啵？錢還夠用啵？過兩天就要回部隊噠，我想去趟鄉裏拜祭哈娭毑。屋裏的事情還要拜托你和叔叔操心，有麽子困難就跟我哥哥寫信咯。”
    娭毑就埋在丁字鎮老家的祖墳山裏，文建凡這一跪就是兩個小時，他有太多的話想要和娭毑訴說，真的，有時候人生不過就是別人腦子裏的一場電影，有的隻是一小截片段，有的卻貫穿著自己全部的人生。
    再次坐上火車的時候，耳邊就再也沒有了娭毑的叮嚀聲，有的隻是嗲嗲的一句“注意安全”。
    火車的廣播裏，重複播放著好些耳熟能詳的歌曲，都是老一輩上戰場時的優秀作品，新歌不多，一首《血染的風采》倒是傳唱開了，不少人還能哼唱上兩句。
    到達桂省南寧市的時候，已經是三月十日了。簡單的報到過後，領導就詳細的詢問了文建凡的身體恢複情況。
    “還行吧，恢複得七七八八了，有什麽任務您就說話。”文建凡知道任務要來了。
    “是這樣的，你也知道，121師現在問題很嚴重，打個仗都打不好，要不是你在前線幫他們頂著，他們還要倒大黴。知道麽，361團團長老時犧牲了，彭副師長受重傷，整個師打得非常差。他們負責高平方向的斷後工作，你看啊，納隆方向有越軍312師在準備渡河，如果我們不能及時撤回來，很有可能121師又會要遭遇一次壯士斷腕。你小子現在能征善戰，是員虎將，所以上級決定讓你重返戰場，協助他們的斷後工作。你有什麽想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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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最後撤退階段，是最容易被人包餃子的，越南正規軍幾乎都在柬埔寨，他們也迫切地想和我們打一架，看看誰才是地表最堅強的陸軍。我的連隊在哪？我可以帶著他們最後一個撤出國門，但我也需要掩護，需要後勤保障，大炮火箭炮我都需要，我們撤到哪裏，炮火打到哪裏。隻要您說沒問題，那我就沒問題。”文建凡不怕打仗，他怕的是孤立無援。
    “行，我答應你，你曾經在809高地和班莊一帶活動過，納隆離那邊不遠，我安排人直接送你去龍邦，到了龍邦你直接去扣屯，我讓你的連隊在扣屯等你。”副參謀長的話還是很可信的，撤退是大事，搞不好就變成潰逃了，需要一個殺神鎮住場子，才能保證自身安全。
    什麽交通工具最快到達戰場？答案是直升飛機。領導還給他配備了一個新的指導員，梁棟。兩套全新的裝備，每套負重六十斤，文建凡要拿自己的，被梁棟搶險拿在了手裏。
    “連長，您可別小瞧我，我工廠裏鍛工出身，幹活有的是力氣，而且您身上還有傷，走路都有些不自然，是還沒全好吧？”
    梁棟的觀察入微讓文建凡頓生好感，“還沒全好，等戰爭結束還要找人幫忙按摩一次，把內髒複原。指導員上了戰場沒有？”
    “沒上過，軍事上我聽您的安排，我要是有啥不懂的，您教我，我要是學不會，您隻管罵我都行。”
    到了這個時候還學東西，誰有空教啊！好感抹除，還倒扣二十分。文建凡說道：“指導員，戰場的分工有時候不是那麽明確，您首先要知道，咱們不是在國內作戰，境外，我們的周圍全是敵人，包括老百姓。我們不是去占領地盤的，所以恩威並施行不通，我們隻需要他們懼怕就行，不能是我們怕他們，懂不？手段上麵強硬是必須的。還有戰爭之後，很多人會有心理疾病，簡稱戰爭創傷應激綜合症。心理疏導是你的內容，我的任務是保證大家平安撤退，ok？”
    仔細一想，有力氣是一回事，這個時候上戰場，不就是來鍍金的麽？真正上了戰場之後再看吧。
    直升飛機停穩，文建凡和梁棟下來，扣屯就開始鬧騰了。連長在這支隊伍裏的威望自然是不必說，梁棟這個指導員也跟著沾光。
    “連長，您傷好了？不可能吧？”黃新民吊著個膀子說道。
    “你都受傷了，我再不來，沒人指揮怎麽辦？這段時間怎麽樣？你們有什麽收獲沒有？”文建凡問道。
    “嗬嗬，我們找到246團的團部了，要不是他們123師來的太慢，我們能全殲他們！”葉興剛接話道。
    “上級又給我們補了些老兵，我們連現在滿員了，加上您和指導員，我們現在有135人了。”馬保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連長，介紹我給大家認識認識唄。”梁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進入角色。
    “嗯，指導員，戰地不要敬禮，不要集合，不要點名，這不是不尊重你，敵人的狙擊手能在六百米把你一槍撂倒。還有，不要把望遠鏡戴在胸前，怎麽普通怎麽來，敵人要獵殺的目標必須是有價值的，當你的價值不大，敵人是不會出手的。”這算是文建凡給梁棟上的第二節課。“黃新民，簡單介紹一下現在的戰鬥情況。”
    “我們前方部隊還在納隆進行激戰，目前狀態比較膠著。但我們有三個加強營的兵力在那裏，121師打陣地戰還是沒問題的。”黃新民馬上答道。
    “那我們等他們過去，841高地方向呢？”文建凡問道。
    “那便是150師的轄區，他們還在班英一帶活動。”
    “沒有越軍部隊出現？這不正常啊！得通知下去，咱們得去那邊看看，讓這幫新兵蛋子去玩撤退，黃新民，帶上三天的軍需，沒用的都扔掉，帶著隊伍去班英一線看看，特麽的許和尚還真是個瘋子！這不是瞎胡鬧麽！趕緊去！”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新來的部隊去完成，文建凡真的懷疑許世友老糊塗了，或者是茅台灌多了。
    梁棟的存在感不高，心裏有些不爽。再加上文建凡一個小破連長居然敢罵許將軍，心裏更不高興了。“連長，咱們這裏不是安全區麽？真不集合啊？”
    “指導員，在路上你可以隨意找戰士們談心嘮嗑話家常，有什麽不懂的你也可以問別人，有時候我需要思考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所以非必要的時候，您盡量別打攪我，可以嗎？葉興剛，附近還有哪些部隊？”
    “連長，咱們附近就121和150師啊，449團在班俊，448團在班英，450團先往北撤了，他們是幫助我們收尾的。”葉興剛對周圍的動向門清。
    “那是我們斷後還是他們斷後？你確認一下，我這邊好準備埋雷。”文建凡馬上做出了反應。
    “梁指導，現在我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兩點，第一就是掃清我們撤退路線上的所有障礙，第二就是遲滯敵軍的行動，確保我們自身的安全和友鄰部隊的順利回國。現在越南全民皆兵，隻要是可疑人員，我們就必須殺伐果斷。作為軍人，對敵人我們要硬。你可以和負責清掃工作的戰士們一起，也可以到最前線看一看，但是這兩處地方都很危險，一會兒我讓老葉叫馬保國陪你，告訴你這些裝備的用法。還有一點，隻要是在敵國境內，我們就沒有安全的地方。”
    “不是，連長，我們不是都占領了這裏麽？難道這裏不安全？我們連直升飛機都能落地，這難道不代表安全嗎？”指導員還真是戰爭白癡，思想還停留在電影裏的戰無不勝上。
    “連長，他們是協助我們斷後的，所以是我們斷後。”
    “嗯，馬保國，你負責二十四小時跟著指導員，我們找個摩托車去班英。”文建凡說完，又轉過身來，對著梁棟說道：“老梁，我受過傷，所以我知道該怎麽打仗，我需要什麽東西，你負責接收和提供就好。該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功勞，我們是一個整體，也是一台機器，有自己的運行規律，沒事的時候你就問馬保國，他是我最倚重的兵，前一陣我亂發脾氣，讓他受委屈了，你幫忙做做思想工作，然後我們一起去前線看看。”
    簡單吃過晚飯，防彈衣、頭盔軍裝都穿戴整齊，文建凡也準備出發了，這條線他好些天都沒走過了，還需要熟悉一下，哪處地點好設伏，哪處地點好埋雷，都要做出規劃。
    “老葉，問問150師，他們最南邊的連隊在哪裏，他們怎麽撤退，都需要告訴我們一聲，另外還要提醒他們一下，山區裏到處都是越軍，他們武器先進，擅長遊擊戰，很不好對付。”文建凡最擔心的就是新兵上戰場，猛的猛，怯的怯，擰不成一股繩最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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