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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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王二槐等人的帶領下,“安南縣鹽農工會”短短數月便匯聚了一萬名飽受欺壓的鹽民兄弟。
    看過電視劇《白鹿原》的,一定知道鹿三帶著農民圍著縣城“交農”的橋段。現在,同樣的故事差不多上演了。
    五月的安南,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鹹土被日頭蒸騰出的尋常氣息,而是一股濃烈的、如同火藥即將被點燃的硫磺味。積壓了太久的屈辱、憤怒和絕望,像地底下尋找出口的岩漿,終於在這一刻衝破了最後的地殼!
    就像旱久了的天氣突然響起了炸雷,又像是平地起了旋風,又像沉睡的巨龍猛地驚醒!一萬多名皮膚黝黑、雙手皸裂、脊梁被生活壓彎的漢子,在這會兒硬直了腰杆子,從鹽池邊的窩棚裏、從貧瘠的田埂旁、從饑腸轆轆的村莊中匯聚而來。
    他們的手裏用的是什麽武器?
    磨得發亮的扁擔是他們的長矛,沾滿泥巴的鐵鍬是他們的戰斧,幾杆鏽跡斑斑、甚至填藥都困難的土槍是他們不多的遠程力量。
    可他們人多啊?
    當時國民黨中央軍主力師的理想編製約 10,000–12,000人,包含3個步兵團每團約2,500人)、1個炮兵團約1,000人)、師直屬部隊工兵、輜重、通信、衛生等,約1,500人)。多人可視為一個師。
    “砸了那些吃人的衙門!”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吼,如同點燃了引信。洪流瞬間找到了方向!這些人不再是一盤散沙,而是在鹽農工會的指引下,化作十二股洶湧的支流,咆哮著撲向安南縣境內那十二座盤踞在鹽民血淚之上的鹽務局!
    幾百個鹽巡,跟這多人比起來好比一大鍋菜裏撒了把胡椒麵。
    12個鹽務局被這些鹽民以勢不可擋之勢,摧枯拉朽!
    平日裏作威作福的鹽務局吏員,早被嚇尿了褲子,丟下算盤賬冊,連滾帶爬地從後門狗洞溜走,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沉重的木門在憤怒的扁擔和鐵鍬下轟然碎裂!
    刻著“鹽務重地”的招牌被扯下,在無數雙大腳下踩踏、碎裂。
    記錄著血淚鹽稅、高利盤剝的賬冊被撕得粉碎,雪片般揚撒在空中,又被卷入風裏。
    那些用來拷打、威嚇鹽民的刑具——浸過鹽水的皮鞭、沉重的木枷、冰冷的鐵鏈——被憤怒的漢子們從牆上拽下,狠狠砸向地麵、牆壁!
    搗毀鹽務局才是第一步!
    真正的毒瘤——鹽巡在安南縣的老巢鹽務公司還在那裏!鹽民們心中的恨意需要一個最終的宣泄口!
    “趕走鹽巡!”上千上萬的人吼一個號子,你用腳後跟想那陣勢都嚇人。
    一萬多人,挾著剛剛摧毀十二座鹽務局的雷霆萬鈞之勢,滾滾湧向安南縣城,腳步揚起的煙塵遮天蔽日,腳步聲震得地皮都是顫的。
    安南縣的城牆,在平日裏是鹽巡們耀武揚威的屏障。
    但在這個時候,它麵對的不是散兵遊勇,而是一片憤怒的人潮!
    轉瞬之間,安南縣城便被無邊無際的人潮圍得水泄不通。城牆上的鹽巡兵丁、警察、保安團,一個個臉色煞白,握著槍的手都在發抖。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城下是望不到邊際的人頭,是無數雙噴火的眼睛,是密林般豎起的扁擔、鐵鍬!
    “驅—逐—鹽—巡!”
    “取—消—鹽—稅!”
    喊聲震得牆磚上的灰塵簌簌落下,腳下的地麵好像都在抖!
    安南城內的縣衙裏,新任縣長謝隨安已被嚇得魂飛魄散。
    他麵如土色癱坐在椅子上,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浸濕了馬褂的前襟。城外的怒吼如同一記記重錘,敲打在他的心尖上,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瘋了……都瘋了……”他嘴唇哆嗦著喃喃自語。
    鹽巡上平時也沒少給他上供,可現在這情形自己也擺不平啊!
    自己手下那點警察和保安團,在這股足以掀翻城池的民憤積怨麵前,渺小得如同螻蟻。這個時候,他要是敢下令開槍彈壓,無異於向沸騰的油鍋裏潑水,瞬間就會引發滔天大火,將他也燒得屍骨無存!
    在排山倒海的民憤麵前,任何官威都顯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謝隨安顫抖著,幾乎是被架著來到了城牆上,腿肚子都在轉筋。
    他已經陷入了巨大的恐懼和兩難之地。
    濃稠的、令人窒息的鹹腥氣,死死裹住了安南縣城。
    城外那片無邊無際的人海——沉默的、襤褸的、像鹽堿灘上枯草一樣被烈日灼烤著的鹽民。無數雙深陷在顴骨下的眼睛,黑洞洞地向上望著,望著城頭垛口後那些閃動的槍刺和保安團丁和警察們驚惶的臉。
    城樓箭窗後,謝隨安那張原本還算富態的臉,此刻隻剩下一層蠟黃的皮緊繃在骨頭上。汗水浸透了他湖綢長衫的前襟後背。
    他手裏死死攥著一份公文,薄薄的紙頁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著他的掌心。那是省府剛發來的急電,措辭冰冷嚴厲,隻有兩個意思:彈壓!速平!
    “彈壓?”謝隨安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雞。
    外麵那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幾捆柴草!上萬張嘴堵在這裏,上萬雙眼睛盯著!
    他猛地轉過身,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垂手肅立在角落的警察局長和保安團長,“你們告訴我,這‘彈壓’兩個字怎麽寫?用槍子寫?用血寫?”
    警察局長齊明勝矮胖的身子縮了縮,嘴唇蠕動了幾下,沒發出聲音。保安團長是個臉上帶疤的粗壯漢子,此刻也像霜打的茄子,耷拉著腦袋,粗聲粗氣地嘟囔:“縣座,弟兄們…弟兄們也怕啊……這陣仗,誰見過?鹽巡那幾條破槍,頂個屁用!真衝出去,眨眼就得被……被撕了……”
    “廢物!一群廢物!”謝隨安隻覺得一股邪火直衝頭頂,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煩躁地揮手,像驅趕一群惱人的蒼蠅,“滾!都給我滾出去盯著!沒我的命令,一個蚊子都不準放進來!一粒槍子也不準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