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鹽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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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鹽巡”是官方認可的政策產物,牛逼得不要不要的。
    有線索報告白家莊私下淋鹽的鹽民紮堆,月黑風高夜,五十多騎鹽巡馬隊如同嗜血鬼一樣撲向白家莊鹽灘。
    “潑油!點火!”
    鹽巡帶隊的隊長一聲令下,火把擲向鹽田邊的草垛。呼啦——!烈焰騰空而起,火舌順著潑了火油的鹽埂急速蔓延。上百畝鹽田的木質閘門被斧頭劈碎,精心夯實的田埂被馬蹄踏爛。
    鹽民白寡婦嘶喊著用木桶潑水救火,被馬鞭抽得滾進火堆:“看清楚!這就是偷稅熬鹽的下場!”
    鹽巡勒馬一臉的不屑和睥睨。
    火光照亮鹽田——鹵溝被填平,結晶池裂開蛛網般的縫。
    更毒的是,鹽巡讓手下把幾十斤生石灰倒進蓄鹵池,嘶嘶沸騰的堿水徹底毀了這片熬了三代人的鹽灘。
    第二天早上,焦土上白寡婦對著冒白沫的鹵池,絕望地把一根繩子搭在了歪脖樹上。
    王二槐搓著粗糙的大手:“周老弟,老哥上門求教來了!你給指條路,咋樣才能讓那幫鹽狗子不那麽猖狂?”
    江河沉默半晌才說:“二槐哥,你抬舉我了。大夥兒都是被逼到牆角的苦兄弟。要想不被鹽巡欺負,大家夥就得心齊。”
    “咱們鹽池、曬場、進出的要道口,方圓十裏,都得布上咱們的‘眼睛’和‘耳朵’。挑機靈的半大孩子、放羊的老漢、串親戚的女人,都發動起來。看見鹽巡的馬隊、穿官皮挎槍的,立馬往村裏、往工會報信!!”
    王二槐帶來的一個年輕鹽工忍不住插嘴:“可他們衝進來就砸就搶,跑都來不及啊!”
    江河點頭:“所以不能讓他們輕易進來!在鹽池外圍,挖些不起眼的陷坑,不用深,能絆馬腿就行;通往鹽池的小路,堆些荊棘、枯枝爛葉;鹽池邊上,備好大堆的幹草、秸稈,真到了萬不得已、被堵在池邊的時候……江河眼神一凜,“點起火!既能阻擋,也是給附近村子的求救信號!鹽巡最怕把事情鬧大,火光衝天,他們也得掂量掂量!”
    “人多勢眾,法不責眾!”
    “鹽巡緝私,講的是個‘私’字。他們最怕什麽?怕咱們抱成團!”江河看向王二槐,“二槐哥,工會的章程得立起來。鹽巡一來,聽到警報,附近幾個村子的鹽工,甭管是不是在熬鹽,抄起家夥——扁擔、鐵鍬、鋤頭,都給我往出事地點聚!不一定要動手,但人要多,黑壓壓一片圍上去!’‘找縣太爺評理去!’ 人多,氣勢壯,他們就不敢輕易開槍抓人。”
    江河頓了頓,聲音更低:“我聽說,縣裏新來的那個師爺,跟鹽務局派下來的那個總辦不對付?鹽務局仗著上麵有人,撈的錢未必分給縣裏多少。咱們可以…… ‘遇事就往縣衙鬧’! 鹽巡抓了人,咱們工會就組織人,抬著被砸的鹽鍋、被搶的鹽、被打傷的兄弟,去縣衙門口喊冤!把鹽巡的‘緝私’往‘行凶’‘擾民’上引,把水攪渾!縣衙為了麵子,也為了敲打鹽務局,有時候反而會壓一壓鹽巡。這叫借力打力!”
    “咱們熬小鹽,用的是鹹土、鹹水,一不偷二不搶,祖祖輩輩都靠這個活命。鹽務局、津河的鹽業公司憑啥不讓?他們賣的海鹽貴死人!”江河眼中閃著光,“咱們要把這個理,說出去!工會要有人會寫字的,把鹽巡怎麽砸鹽池、搶東西、打人的事,寫成‘冤單子’,找機會在集市上悄悄散發,或者貼到茶館、廟門口。讓四裏八鄉的老百姓都知道鹽巡幹的缺德事!人心都是肉長的,咱占著理,輿論站在咱這邊,鹽巡做事就得收斂三分!”
    王二槐聽得眼睛越來越亮,黝黑的臉上因為激動泛著紅光,猛地一拍大腿:“周老弟!你這腦子,頂得上千軍萬馬!‘眼亮耳靈’、‘主場絆馬’、‘聚眾壯膽’、‘縣衙喊冤’、‘廣傳冤情’……這五條,條條都打在鹽狗子的七寸上!不硬碰硬,卻能讓他們處處碰壁,縮手縮腳!”他轉頭對兩個同伴興奮地說:“聽見沒?回去就按周老弟說的辦!把各村的聯絡點、放哨的人、聚眾的鑼鼓家夥、寫冤單子的先生,都趕緊弄起來!”
    江河接著說:“二槐哥,這隻是個開頭。鹽巡背後是官府和鹽業公司,根子深。咱們工會要擰成一股繩,心要齊,行動要快,更要沉得住氣。記住,保護好自己,才能長久地鬥下去。 ”
    王二槐重重握住江河的手:“老弟放心!工會就是咱的主心骨!有了這主意,兄弟們心裏就有底了!這火,燒定了!”
    很多事情,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鹽農太過分散,總有被鹽巡趁虛而入的時候。
    入了伏,“淋鹽”大規模開始。
    這天,安南東關的老槐樹下,鹽巡突然襲擊,把鹽農工會骨幹趙大勇綁在磨盤上。
    “都瞧好了!這就是抗稅的下場!”王疤瘌掄起鹽水浸透的牛皮鞭。
    啪!啪!啪!
    鞭鞭見血,趙大勇後背皮開肉綻,血混著鹽水滲進石縫。
    見趙大勇咬牙不服,鹽巡竟將燒紅的鐵釺捅進他腳踝!皮肉焦糊的惡臭彌漫開來,趙大勇在撕心裂肺的慘叫中昏死過去。
    鹽巡還嫌不夠,拖起趙大勇十歲的兒子,將孩子的手按在滾燙的鹽鍋上:“小雜種!看你爹的骨頭硬,還是你的爪子硬!”
    孩子淒厲的哭嚎聲中,鹽巡把趙家八口鹽鍋全砸成碎片,最後將半袋救命糧倒進糞坑。
    這事不但惡,而且損,被壓抑已久的鹽民,終於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