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移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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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河伸出手,用力按在他單薄的肩膀上,傳遞著一種篤定的決心:“聽著!如果北平待不下去了,或者你哪天覺得這裏不是人待的地方了,帶上師娘,立刻離開!去雲省!去冀南市安南縣!找我!”他掏出隨身攜帶的紙筆,唰唰寫下詳細的地址,塞進林懷清冰涼的手裏,“記住這個地址!一定要記住!到了那裏,一切有我!”
    林懷清緊緊攥著那張薄薄的紙片,仿佛攥著救命稻草。
    他看著江河眼中的真誠和擔當,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隻化作一個重重的、帶著無盡感激和惶恐的點頭:“周……老弟……我……我記住了!多謝!多謝!”
    離開燕大,江河的心情並未輕鬆多少。
    這次江河開來的是輛大卡,先去了祿德福那個位於北平城的四合院。
    院門緊鎖,透著一種死寂。
    江河掏出鑰匙打開門鎖,沉重的木門發出“吱呀”的呻吟。院子裏雜草叢生,一片破敗。他徑直走到西廂房角落,那裏堆著些不起眼的破舊雜物。他示意白茹雪搭把手,兩人合力挪開一個沉重的、落滿灰塵的酸枝木櫃子。櫃子後麵,赫然是一塊邊緣有著隱秘凹槽的石板!
    江河蹲下身,從懷裏摸出一把奇特的銅鑰匙,插入凹槽,用力一擰。隻聽“哢噠”一聲機括輕響,石板緩緩向一側滑開,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和向下延伸的石階,一股混合著塵土和陳年木器味道的陰冷氣息撲麵而來。
    點燃馬燈,兩人小心翼翼地拾級而下。當昏黃的燈光照亮地下室的瞬間,饒是早有心理準備,白茹雪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捂住了嘴巴!
    眼前哪裏是地下室?分明是一個藏寶窟!
    八國聯軍打進京城後,很多王公大臣、遺老遺少都開始在家裏修建避難所,一是藏人,二是藏寶,而?德福買院子這家家裏就有三個這種隱蔽的處所,為防萬一,江河和大夯把那些寶貝從祿德福臥室的地下室轉移動到了這裏,
    幽深的空間裏,一排排堅固的紫檀木架整齊排列,上麵分門別類地擺放著令人目眩神迷的珍寶!商周青銅器厚重古樸,饕餮紋在燈光下森然欲活;成排的宋元明清官窯瓷器,釉色溫潤如玉,青花幽藍,鬥彩絢爛;成摞的古籍善本,紙頁泛黃,墨香猶存;還有形態各異的玉器,溫潤剔透,瑩光流動……每一件都散發著歲月的幽光和驚人的價值。
    “我的老天爺……”白茹雪的聲音都在發顫,她難以置信地看向旁邊正麻利地開始檢查木箱的江河,“周江河!你……你……” 她突然衝過去,氣急敗壞地在他胳膊上狠狠捶了兩拳,力道不小,“你這個騙子!大騙子!瞞得我好苦啊!在雲省的時候還跟我哭窮!原來你……你早就把那個英國佬的老底掏空了!整整一地下室!你……你這雞賊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極了!” 她氣得臉都紅了,眼中卻閃爍著震驚和一種被巨大秘密衝擊後的複雜。
    江河被她捶得齜牙咧嘴,卻嘿嘿一笑,露出一絲難得的狡黠:“嘿嘿,兵不厭詐嘛!對付祿德福那種老狐狸,不用點‘非常手段’怎麽行?再說了,告訴你,你能忍住不來看看?萬一走漏風聲,這些寶貝還能安安穩穩躺在這兒?” 他拍了拍身邊一個裝著青銅尊的箱子,“快!別愣著了,我的白大小姐!趕緊搭把手!時間就是命!日本人可不會等咱們!”
    兩人立刻投入到緊張的搬運中。
    一輛蒙著厚實帆布的軍用卡車,就停在胡同深處。他們小心翼翼地將一件件包裹嚴密的珍寶從地下室搬出,再穩穩當當地裝進卡車裏。紫檀木架很快變得空空蕩蕩,地下室重歸死寂。
    裝完祿德福的“遺產”,卡車車廂已經占了大半。江河抹了把汗,對白茹雪道:“走,去老師家,把老師留下的東西也裝上。”
    再次回到通縣林宅,氣氛更加沉重壓抑。謝桂芳看著丈夫的牌位,坐在堂屋裏,眼神空洞。崔嫂在一旁默默垂淚。
    江河和白茹雪強忍悲傷,開始小心翼翼地搬運林教授的畢生珍藏。當多寶閣和地窖裏的箱子一個個被打開、檢查、重新包裹時,白茹雪的眼睛越瞪越大,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
    戰國錯金壺上的蟠螭紋在燈光下流轉著神秘的金光;那套定窯孩兒枕,細膩白潤,孩童憨態可掬,仿佛下一刻就能咯咯笑出聲;一塊塊古玉,沁色斑斕,溫潤內蘊,透著千年時光的沉澱;一卷卷古畫,哪怕隻展開一角,那撲麵而來的古意和精妙的筆觸也足以令人屏息……更別提那些他們剛剛親眼見證過的、讓林教授含笑而終的驚世之作——《山水十二條屏》、《砥柱銘》、《千裏江山圖》、《稚川移居圖》、《子母猴圖》……
    “我的天……” 白茹雪看著又一個被小心翼翼抬上車的紫檀木箱,裏麵裝著一尊器型碩大、紋飾獰厲的商代青銅方鼎,忍不住喃喃自語,聲音裏充滿了敬畏,“江河……我這輩子……不,下輩子見過的珍寶加起來,恐怕也沒有今天一天見到的多……珍品……孤品……這都是活生生的曆史啊……” 她轉頭看向正在仔細固定箱子的江河,眼神複雜無比,“林教授……他……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啊……” 這已不是簡單的收藏,而是一座足以令任何博物館汗顏的私人殿堂!
    林懷清也來了,默默地站在院門口,看著一箱箱承載著父親畢生心血和情感的珍寶被抬上卡車,他的臉上沒有不舍,隻有一種深重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仿佛這些價值連城的物件,對他而言隻是巨大的負擔和父親遠去的象征。
    最後一件東西被安置妥當,車廂幾乎被塞滿。江河跳下車,重重關上車廂擋板,落鎖。他走到木然站在屋簷下的謝桂芳麵前,深深鞠了一躬:“師娘,老師的東西,我都帶走了。您……多保重!懷清兄,記住我的話!地址收好!”
    謝桂芳這才像是回過魂來,她抬起布滿淚痕的臉,看著眼前這個風塵仆仆卻眼神堅定的年輕人,又看了看那輛滿載著丈夫一生心血和牽掛的卡車,嘴唇哆嗦著,最終隻化作一聲淒厲的哭喊,對著丈夫的牌位:“老頭子……你看見了嗎……你等到了……你安心吧……安心吧——!”
    卡車引擎發出沉悶的嘶吼,緩緩駛離了籠罩在悲傷和白幡中的通縣林宅。
    車後卷起的塵土,模糊了謝桂芳倚門痛哭的身影,也模糊了林懷清茫然呆立的樣子。車廂裏,是一代藏家、一個民族最珍貴的血脈,它們將在更加猛烈的烽火硝煙中,被護送去遙遠的牛角山,等待重見天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