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生機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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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墨梅映策
嘉靖五年,京城的春意濃重,蔡太傅府上,滿院的梧桐在風中瑟瑟。蔡太傅千金蔡敏姬端坐於閨閣之中,纖細的指尖緊緊攥著繡帕,帕角那精致的雲雁紋樣被揉得滿是皺褶。她麵前的紅木幾案上,青瓷茶盞輕叩三聲,發出清脆的聲響,餘音尚未散去,窗外的梧桐葉便簌簌飄落,有幾片恰好落在她的肩頭,宛如一幅生機盎然的春景圖。
“大小姐,宮裏剛傳的最新消息折子——”貼身侍女匆匆忙忙跑進來,雙手捧著朱漆描金的匣子,腳步還未站穩,便忍不住驚呼出聲,“聖上給金華羽那篇策論批了八字!”
蔡敏姬聽聞,原本有些失神的眼眸微微一動,她緩緩抬起頭,望向那匣麵的鎏金雲紋,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去年上元節。那時,鼇山燈會上熱鬧非凡,人群熙熙攘攘。她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少年——金華羽。他身著雪白長袍,在燈下執筆疾書,專注的神情仿佛周圍的喧囂都與他無關。突然,他下筆用力,墨汁濺在了袍角,像一朵悄然綻開的墨梅。
“這可是天大的幸事啊!”母親蔡陳氏的聲音從屏風後悠悠轉出,她蓮步輕移,發髻間的珍珠墜子隨著她的動作搖曳生光,“禦筆朱批,自來都是金榜的保障。以金華羽的才學,此番必定高中,到時可就是我蔡府的乘龍快婿了。”
蔡敏姬卻像是被這句話驚到,起身時太過匆忙,竟帶倒了一旁的描金銅爐。沉水香的嫋嫋青煙在空氣中劃出一道蜿蜒的軌跡,如夢似幻。“母親可知楊修之死?”她轉身,鬢邊的金步搖輕輕掃過母親驚愕的眉梢,聲音清冷,“聖眷如沸水烹鮮,最是銷骨蝕魂。得到聖上的青睞,未必就是好事。”
侍女們聽到這話,都嚇得僵在了原地,大氣都不敢出,隻聽見紙窗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半晌,母親蔡陳氏才回過神來,手中的團扇輕輕拍在案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語氣中帶著幾分責備:“一介寒士,何德何能引你妄議朝政?你隻需做好你分內之事,莫要多言。”
“今科會元策論直指鹽政積弊,”蔡敏姬仿若未聽見母親的斥責,她的指尖輕輕撫過匣麵,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他用的是徐文長的筆法,卻比那瘋子多了三分膽氣。”她忽然輕輕笑起來,笑容裏卻帶著一絲深意,“您不記得了?嘉靖帝,沒做皇帝前,那些事兒嗎?他本無心皇位,卻被命運推上了那個位子,一朝大權在握,行事風格愈發難以捉摸。如今金華羽的策論直指鹽政,觸及各方利益,又得聖上關注,他往後的路,怕是難走。”
母親蔡陳氏的臉色微微一變,似乎被蔡敏姬的話勾起了某些回憶,但很快又恢複了鎮定:“即便如此,這也是他的機遇。若能高中,憑借才華與聖眷,定能在朝堂站穩腳跟。”
“機遇與危機並存罷了。”蔡敏姬輕輕搖頭,目光望向窗外漸漸暗下去的天色,暮色已經漫過紗窗,給整個房間都蒙上了一層灰暗的色調。她沉默片刻,將匣子原封不動地交還到內侍手中。茜色裙裾掃過地麵,帶起滿室沉香。“替本宮轉告東廠張公公,”她的聲音在空蕩的廳堂裏回蕩,清冷而堅定,“就說蔡府願以千金,換那少年殿試前的三日安眠。”
內侍接過匣子,匆匆退下。蔡陳氏看著女兒,眼中滿是不解:“你這是何苦?他能否安眠與我們何幹?”
蔡敏姬轉過身,看著母親,目光平靜:“母親,金華羽之才,不該被這些紛擾折損。我既心許於他,便想盡我所能護他一時周全。殿試關乎他的前程,若能讓他在這關鍵的時刻安心準備,也算我為他做的一點事。”
蔡陳氏還欲再言,卻見女兒心意已決,隻好輕歎一聲:“罷了罷了,你自己的事兒,自己拿主意吧。隻是你要明白,這朝堂風雲變幻,你插手其中,怕是會惹來麻煩。”
“女兒明白。”蔡敏姬微微欠身,目送母親離開房間。待母親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她緩緩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秋風撲麵而來,帶著絲絲寒意。她望著窗外那在秋風中搖曳的梧桐,心中暗自思忖,金華羽,你可知道,我為你做的這一切?而你,又能否在這複雜的朝堂中,守住自己的初心?
幾日後,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傳頌著金華羽的名字,人人都道他是今科狀元的熱門人選。而蔡府,也因為蔡敏姬的那一番舉動,悄然陷入了一場暗流湧動之中。東廠的張公公收到蔡府的消息後,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這蔡家大小姐,倒是有趣。不過,這金華羽究竟有何魅力,能讓她如此上心?”
與此同時,金華羽正在自己的住處專心準備殿試。他雖聽到外界的種種傳聞,但一心撲在學問上,對那些名利之事並未過多在意。然而,他並不知道,一場圍繞著他的風波,正悄然來襲。
殿試那日,天空格外晴朗,陽光灑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熠熠生輝。金華羽身著一襲素色長袍,手持書卷,穩步走進考場。他的眼神堅定而自信,仿佛世間的一切紛擾都無法動搖他的決心。而此時,在考場之外,蔡敏姬身著華服,站在遠處默默地望著考場的方向,心中默默祈禱著金華羽能夠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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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華羽,願你此去,不負初心,亦不負我這番心意。”她輕聲呢喃,微風拂過,將她的話語帶向遠方。
第二節:簪纓閣夢錄
蔡府西偏廳的冬日暖閣,仿若塵世之外的靜謐天地,卻又被世家的煙火與糾葛填得滿滿當當。雕花窗欞透進幾縷稀薄日光,給屋內籠上一層暖煦光暈。蔡敏姬一襲月白錦緞長裙,端坐在紫檀木椅上,專注地批閱著田莊賬冊,那修長手指不時在賬頁上輕點,眉眼間盡是聰慧與篤定。
紫檀幾案上,攤開的《蘭亭序》拓本被朱砂批注染得斑駁,似在訴說著主人對墨寶的癡迷與鑽研。銅獸爐中沉水香嫋嫋升騰,香氣悠悠,縈繞在暖閣的每一處角落,讓人心神安寧。外頭傳來小廝通傳聲,蔡敏姬微微抬眸,放下手中朱筆。
蔡太傅拄著犀角杖,緩緩踱入。他身著一襲深青色長袍,衣袂飄飄,雖已年逾花甲,卻依舊精神矍鑠,眼眸中透著睿智與威嚴。見滿架詩箋,他撫須而笑:“敏姬,又在批改詩社課業?昨夜你那首《滿庭芳·雪霽》,連老夫都覺有林和靖遺風。”
蔡敏姬聞言,連忙起身襝衽,玉佩輕響,宛如泠泠珠玉之聲:“女兒不過是依父親《詠雪詩話》推敲,怎敢與先賢並論。父親,東莊租稅折子已核過三遍,今年鹽課需增撥兩成方能抵漕運損耗。”她聲音清脆,不卑不亢,話語間盡顯對家中事務的熟稔與擔當。
就在這時,蔡恒信猛地掀簾闖入,狐裘掃落案上墨盒,濺了滿紙狼藉。他身著華麗貂裘,麵容英俊卻帶著幾分年少的驕縱與莽撞:“姐姐好大的威風!昨兒巡撫設宴,滿城公子哥兒都在吟詠你的《雪賦》,偏生有人拿這辭章向父親討鹽引——做文章做到市儈嘴裏,也不怕汙了筆墨!”
蔡敏姬麵色平靜,不慌不忙地以帕拭手,眉梢微動,目光看向蔡恒信,眼中既有包容又有幾分訓誡:“信弟此言差矣。《鹽鐵論》早明言‘通商惠工’,父親推行新法,女兒自當以筆為刃。倒是你,月前許諾為義莊繕寫《春秋》,至今未見一字。”她言辭懇切,條理清晰,將蔡恒信的無理取鬧輕輕化解,又巧妙地指出他的不足。
錢氏之子蔡昭文像隻小雀兒般尾隨而入,袖中還暗攥著《三字經》,小臉漲得通紅,眼睛亮晶晶的:“姐姐,昨夜我夢見自己變成《西廂記》裏的紅娘,可娘親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錢飛飛急急跟入,發間金步搖亂顫,神色帶著幾分焦急與討好:“敏姬姑娘,小主子頑皮,您莫要與他一般見識。您看這暖閣裏缺幅《女孝經圖》,奴家新學的繡法……”
蔡敏姬伸出手指,輕輕叩案有聲,截斷了錢飛飛的話:“昭文弟,明日起隨我去賬房,學著核對《皇朝會典》中的田賦則例。飛飛姨娘,若想學畫,不妨臨摹《女孝經圖》裏的針黹圖——筆鋒轉折,恰與針法相通。”她安排得井井有條,既照顧到蔡昭文的教育,又給了錢飛飛合適的建議,盡顯大家閨秀的風範與智慧。
蔡太傅忽而輕咳,聲若寒砧,打破了短暫的寧靜:“信兒,你三舅爺昨從揚州捎來《四庫全書》提要,你且去抄錄《管子·輕重》篇。記住,這筆跡要能入得了戶部侍郎的眼。”他看向蔡恒信,目光中滿是期許與嚴厲。
蔡恒信梗著脖子,臉上寫滿了不情願,但終究還是轉身:“兒子遵命。不過……”忽又轉身揚眉,帶著幾分不服輸的勁頭,“姐姐,明年秋試,我倒要看看誰的策論能入閣老法眼!”說罷,大步邁出暖閣,衣袂帶起一陣風。
蔡敏姬望著胞弟背影,淺笑如冰棱初融,那笑容裏有對弟弟的期待,也有幾分對未來比試的自信:“父親,女兒鬥膽請命,將信弟的月例銀減三分之一,撥作義莊《千字文》刻板之資。畢竟‘玉不琢不成器’,需得些磨礪才好。”
蔡太傅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讚許:“敏姬,你心思縝密,有你輔佐,是蔡家之幸。”
銅漏聲滴,一下一下,仿佛在計量著時光的流逝。暖閣內沉香轉濃,香氣愈發醇厚。窗外忽有雪珠墜落,“劈裏啪啦”地打在新貼的《曹全碑》拓片上,那清脆聲響,宛如為這場家族的對話添上了別樣的注腳,預示著蔡家在這風雲變幻的時代,將如這冬日暖閣,在傳承與變革中,續寫新的篇章 。
第三節:朱閣倩影
暮色如墨,悄然浸透雕花窗欞,給蔡府的閨閣添了幾分朦朧與靜謐。蔡敏姬身著一襲月白色錦緞長裙,端坐在妝台前,修長的手指正用銀針小心翼翼地挑開纏線的死結。她眉眼低垂,專注的神情宛如一幅絕美的仕女圖,屋內燭火搖曳,映照著她精致的麵容。
突然,一陣疾風呼嘯而過,玄色紗簾被猛地卷起,獵獵作響。緊接著,傳來小溪青緞鞋麵擦過門檻的急促聲響,驚飛了案幾上的繡繃,繡繃上那半幅未完成的鴛鴦戲水圖在風中微微顫動。
“大小姐。”侍女小溪神色慌張,跪行三步,鬢邊珠翠磕在硬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顫抖著雙手,解開藕荷色衣襟的暗袋,素手遞來的信箋還帶著體溫,“金公子至交好友張公子...李公子...”小溪緊張得聲音都有些發顫,就在這時,繡線狠狠勒進掌心,血珠瞬間滲出,暈開了信紙上的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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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敏姬原本平靜的麵容瞬間變色,指尖一緊,竟捏碎了青瓷茶盞。“哢嚓”一聲,碎瓷嵌進虎口,殷紅的血順著白皙的手腕緩緩流下。就在這瞬間,牆角的銅漏突然啞了,仿佛連時間都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屏住了呼吸。
她美目圓睜,平日裏的溫婉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怒容與決然。她猛地扯下纏了半月的蘇繡雲雁,絲線絞斷時發出清音如裂帛,在寂靜的屋內格外刺耳:“傳我的話,子時前備齊五百兩紋銀,告訴柳媽媽...”她隨手拔下頭上的玉釵,挑開窗紙,寒聲說道,“就說這場秋雨,該有人去城西天牢暖暖屋簷了。”那聲音冷得仿佛能結出冰來,讓人不寒而栗。
小溪望著主人將染血的信箋狠狠塞進炭盆,朱紅火焰瞬間舔舐著信箋,浮起兩個熟悉的名字。她偷偷抬眼,看向銅鏡,鏡子裏倒映出蔡敏姬的麵容,眉鋒正凝成她從未見過的冷色,像藏在妝奩最底層的那把短刃,淬了毒的,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小溪,你可知我為何如此動怒?”蔡敏姬並未回頭,聲音低沉地問道。
“奴婢...奴婢不知。”小溪嚇得渾身發抖,頭垂得更低了。
“張公子與李公子,皆是我父親看中寒門學子,本望他們能潛心向學,將來考取功名,為社稷效力,也不負我蔡家一片苦心。”蔡敏姬緩緩轉身,眼中滿是失望與痛心,“可如今,他們竟為了一個歌妓伸張正義,卻被那奸佞之徒太子少保公子哥,妄圖加害,這等行徑,與那市井無賴何異?”
小溪聽得目瞪口呆,她從未想過,平日裏溫文爾雅的大小姐,竟會牽扯進如此複雜的官場紛爭。
“此事絕不能就此罷休。”蔡敏姬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我蔡家世代忠良,怎能容這等汙穢之事在眼皮子底下發生。這五百兩紋銀,便是給柳媽媽的報酬,讓她務必在天牢裏給那兩人打點一番,讓他們知道,正義之劍永遠高懸。”
“是,奴婢這就去辦。”小溪連忙應道,起身準備退下。
“等等。”蔡敏姬叫住她,“此事關係重大,切不可走漏半點風聲。若有差池,你我都擔待不起。”
“奴婢明白,定當守口如瓶。”小溪重重地點頭,隨後匆匆離去。
蔡敏姬望著小溪離去的背影,長舒一口氣。她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望著窗外漸濃的夜色,心中五味雜陳。這場秋雨,怕是要洗去這世間的許多汙濁了,而她,也將在這波譎雲詭的官場風雲中,堅守自己的底線,為正義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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