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正廳之內，人頭攢動，喧囂鼎沸。
    香案上供奉著方家二房長輩牌位，桌上還有三牲祭禮、時鮮果品，檀香的青煙嫋嫋升起。
    方銅先一步跑回來，與錢鳳萍身著簇新的禮服，端坐於主位之側，臉上是抑製不住的燦爛笑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他看著眼前這盛大場麵，看著即將完成人生大事的二哥，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想起從前種種。
    從小，他們兄弟二人幾乎算是相依為命，二哥以前癡傻，也不忘記照顧弟弟。
    二哥比他，吃了更多更多的苦……如今，可算是苦盡甘來了！
    他忍不住側身，對錢鳳萍低語“夫人，你看二哥，這模樣，比我入贅時還緊張些。”
    錢鳳萍嗔怪地瞪他一眼，眼底卻也滿是笑意，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廳堂兩側，賓客們早已按捺不住。
    軍中同僚們嗓門大，互相打著趣，猜測著新娘子是何等英姿；文官們也紅光滿麵，三三兩兩低聲交談。
    女眷們更是聚在一起，目光不時掃向門口，交頭接耳，孩子們在人群裏鑽來鑽去。
    “吉時已到——新人就位——！”
    司儀中氣十足的唱喏聲回蕩，廳內嘈雜的聲音瞬間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外麵。
    門外，方南枝在一旁，看見二伯深吸一口氣，緊了緊手中那根係著大紅繡球的綢帶。
    “香火繚繞，先祖在上！新人跪——！”
    方銀與蒙嵐在鋪著錦墊的蒲團前站定，依言齊齊跪下。
    “一拜天地——感謝姻緣天定！”
    兩人轉向廳外蔚藍的天空方向，深深叩首。方銀的動作幹脆利落，蒙嵐亦姿態標準。這一拜，謝的是茫茫人海中，彼此能夠相遇、相知的緣分。
    “二拜高堂——感念父母恩深！”
    轉身，麵向香案上供奉的祖先靈位，再次叩首。
    當方銀看向方銅時，眼中是兄弟間無需言說的感激，方銅見狀，喉頭微哽。
    最關鍵的時刻到來。
    “夫妻對拜——此生同心共濟！”
    新人起身，相對而立，在司儀的引導下，兩人同時彎腰，對拜下去。
    這一拜，許下的是無論貧富貴賤、順境逆境，都將攜手與共、永不離棄的誓言。
    “禮成——！送入洞房——！”
    司儀拖長了語調，聲音裏充滿了圓滿的喜悅。
    嘩——
    雷鳴般的掌聲、歡呼、孩子們興奮的尖叫如同潮水般湧起，瞬間淹沒了整個廳堂。
    早就準備好的樂班鉚足了勁，嗩呐吹得格外嘹亮，鑼鼓敲得震天響。
    調皮的小子們抓起籃子裏彩色的碎紙屑和花瓣，一股腦地撒向新人，紅色的、金色的、青色的紙片，落在他們的頭發上、肩膀上。
    方銀下意識地側身，想幫蒙嵐擋一擋，這細微的舉動又引來一陣善意的哄笑和叫好。
    在一片“早生貴子”、“白頭偕老”的祝福聲中，方銀幾乎是被眾人推搡著，半護著蒙嵐，艱難地從熱情的人群中擠了出來，逃也似的走向後院。
    一踏入洞房門檻，外間的震耳欲聾被門隔開。
    房間裏，龍鳳喜燭燃燒正旺，映得屋內都是暖色。
    空氣裏都是新木器、綢緞和淡淡脂粉香氣混合的味道，目光所及，皆是一片喜慶的紅——
    大紅的百子千孫帳幔，大紅的鴛鴦戲水錦被，窗欞上貼著精巧繁複的紅色窗花，連桌案上的茶杯器皿都係著小小的紅綢花。
    方銀還有些沒從他已經成親的了事實裏回過神，飄飄然的引著蒙嵐在鋪著軟厚錦褥的床榻邊坐下。
    完成了最重要的儀式，此刻隻剩下他們兩人，他反而比之前更加緊張局促起來。
    站在蒙嵐麵前，看著她安靜地坐在那裏，他搓了搓手。
    “嵐兒，”他開口，聲音因緊張而有些幹澀，“你坐著歇會兒，累了吧？”
    他想起什麽，趕緊又說，“餓不餓？我、我這就讓人給你送些點心吃食進來，你偷偷先吃點，墊墊肚子。”
    他往前湊近一小步，像是要說什麽秘密似的，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商量的口吻“外頭那幫家夥，你知道的，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肯定憋著勁要灌我酒，我……我得出去應付一下，不然他們能鬧到天亮。”
    他的眼神幾乎黏在那方紅蓋頭上，手抬起來又放下，最終還是沒敢造次，隻是反複叮囑“我讓枝枝在這裏陪著你，你有什麽事，想喝水也好，想做什麽都好，盡管跟她說。”
    他這才想起被晾在一旁的方南枝——是的，其實屋子裏有三個人，方南枝笑眯眯的看了好一會兒了。
    他帶著幾分不好意思看向侄女“枝枝，你幫我照顧好她。”
    方南枝看著自家二伯這副憨厚模樣，心裏覺得既好笑又溫暖，她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應承“二伯，您就放心去吧，這邊有我呢，保證把二伯母陪得好好的，您在外頭也少喝些，當心身子。”
    得了這句保證，方銀像是拿到了特赦令，又像是完成了交接儀式。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洞房，去迎接他作為新郎官的下一輪“考驗”。
    新房門被輕輕帶上，將外間的喧鬧進一步隔絕。
    房間裏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紅燭燃燒時偶爾發出的、細微的“劈啪”聲。
    方南枝走到床邊，柔聲開口“二伯母，一路坐著花轎過來，又行了禮，這鳳冠肯定沉壞了吧？咱們自家人，不講究那些虛禮，我先幫您把這沉家夥取下來，鬆快鬆快，您看可好？這玩意兒戴久了，脖子可受不了。”
    她的話語體貼又實在，沒有絲毫拘謹。
    蒙嵐在蓋頭下長長的出了口氣，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感激。
    方南枝這才動作輕柔而熟練地幫她解開繁複的卡扣，將鳳冠取下。
    重量驟然消失，蒙嵐不由自主地輕輕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雖然蓋頭還未掀開，但感覺已經輕鬆了一大半。
    方南枝將鳳冠妥善放好，又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遞到蒙嵐手中“先喝口茶潤潤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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