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封禁之地溯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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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議有條不紊地推進著。吏部、工部、兵部……各部尚書依次出列,稟報這兩年新政的成效、遇到的阻力以及亟待解決的難題。姬紫曦凝神傾聽,時而發問,一針見血;時而沉吟,快速決斷。
    她的話語不多,卻總能切中要害,那份久經磨礪後沉澱下來的沉穩與洞察力,讓許多原本對新帝歸朝能力尚有疑慮的老臣,漸漸收起了小心思,心中隻剩歎服。
    沈君澤安靜地坐在一旁,目光偶爾掠過殿下那些或激昂或謹慎的臣子,更多時候,則是落在身側妻主專注而威嚴的側臉上。
    陽光透過高窗,在她濃密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挺直的鼻梁和緊抿的唇線勾勒出不容置疑的決斷。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溫潤的玉佩,心中一片安寧踏實。這便是他的妻主,無論身在何方,麵對何等局麵,總能成為那定海的神針。
    時間在嚴肅的朝議中悄然流逝。
    就在工部尚書正詳細稟報幾條由“水泥”新料修築的官道對南北貨運的巨大提升時,異變陡生!
    毫無征兆地,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源自天地本身的浩瀚威壓,毫無保留地降臨了!
    嗡——!
    整個太極殿,不,是整個大昭皇宮,乃至整個帝都的上空,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大到難以想象的手掌輕輕覆蓋了一下!空氣瞬間變得粘稠沉重,光線都似乎黯淡了一瞬。
    殿內所有燃燒的燭火齊齊向下矮了一截,如同臣服!殿外廣場上巡邏的侍衛、灑掃的宮人,無論身處何地,無論正在做什麽,都在這股威壓降臨的刹那,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膝蓋,身不由己地、齊刷刷地跪伏下去!心中隻剩下最本能的、對至高存在的敬畏與恐懼!
    殿內,正侃侃而談的工部尚書聲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嚨。所有文武百官,包括那些位高權重的閣老、功勳卓著的武將,都感覺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巨大恐懼瞬間攫住了他們!
    雙腿不受控製地發軟,膝蓋重重磕在金磚之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整個大殿,頃刻間跪伏一片!連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
    唯有端坐鳳座的姬紫曦,以及她下首的沈君澤,在這股足以讓凡人肝膽俱裂的威壓中,身形依舊穩如磐石。
    姬紫曦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隨即露出淡淡的笑意敬畏。沈君澤則微微抬起頭,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殿頂,望向了某個方向。
    下一瞬,一道溫和卻蘊含著無上威嚴,仿佛直接在每個人靈魂深處響起的聲音,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帝都:
    “吾名,姬明月。”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無視了宮牆的阻隔,無視了距離的遠近,如同天道綸音,烙印在每一個生靈的心頭。
    “大昭姬氏,三十七代嫡女,姬紅鸞之母。”
    轟!
    這簡單的兩句介紹,不啻於在跪伏的群臣心中引爆了萬鈞雷霆!三十七代!姬紅鸞老祖之母?!
    那……那是何等古老而尊貴的存在?!傳說中早已……早已仙逝了三百年的姬氏老祖?!她……她竟然……歸來了?!
    那浩瀚的威壓並未持續太久,仿佛隻是宣告自身存在的驚鴻一瞥。
    隨著那聲音的餘韻緩緩消散,籠罩天地的沉重感也如潮水般退去。
    陽光重新變得明亮,空氣恢複了流動。然而,殿內殿外,所有跪伏在地的人們,依舊沉浸在無與倫比的震撼與靈魂洗禮之中,久久無法起身。
    姬紫曦緩緩站起身,她的聲音打破了殿內死一般的寂靜,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為那震撼的宣告做了最後的注腳:
    “明月老祖,乃我姬氏皇族本宗老祖,亦是微凡界靈氣複蘇之契機所在。今日歸返祖地,乃大昭千秋之幸,萬民之福。眾卿,可明白了?”
    “明……明白!”
    丞相第一個反應過來,聲音帶著激動到極致的顫抖,深深叩首,“臣等……叩謝老祖宗天恩!恭迎老祖宗歸朝!”
    “恭迎老祖宗歸朝!吾皇萬歲!老祖宗聖安!”
    山呼海嘯般的朝賀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虔誠,都要狂熱!那是對超越凡俗力量的本能敬畏,是對姬氏皇族底蘊深不可測的震撼,更是對女帝姬紫曦能引動如此存在歸來的無上信服!
    姬紫曦微微頷首,重新坐回鳳座,目光掃過下方依舊激動難平的群臣,臉上並無太多得意之色,隻有一種塵埃落定般的沉穩。
    “繼續議事。”
    簡單的四個字,卻帶著千鈞之力。朝堂秩序,瞬間恢複。
    當冗長而繁複的朝會終於結束,文武百官帶著滿心震撼與尚未平息的激動魚貫退出太極殿時,夕陽的金輝已為巍峨的宮殿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邊。
    姬紫曦牽著沈君澤的手步出大殿,長長舒了一口氣。處理堆積如山的國事,比在借運秘境裏殺十個金丹修士還要耗費心神。
    “累了吧?”
    沈君澤看著她眉宇間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輕聲問道。
    “還好,” 姬紫曦搖搖頭,握緊他的手,抬頭望向天空,那裏早已沒有重明鳥和老祖的影子,她無奈地撇撇嘴,“就是又被母皇擺了一道,連重明都被老祖拐跑了,招呼都不打一個。”
    沈君澤莞爾,正想說什麽,目光卻被前方宮道上的奇異景象吸引了。
    隻見他們腳下踩著的、由整塊巨大青玉打磨而成、向來光潔如鏡的宮道玉磚縫隙間,不知何時,竟悄然探出了點點嬌嫩欲滴的翠綠!
    那是一些極其微小、卻充滿勃勃生機的苔蘚和不知名的草芽!
    它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冰冷的玉縫中頑強地鑽出,舒展著柔嫩的葉片,仿佛一夜之間,春神便眷顧了這肅穆冰冷的皇宮深處。
    更令人驚奇的是,道路兩旁那些栽種了不知多少年、一直保持著古樸虯勁姿態、卻從未開過花的幾株古老樹木。此刻,在那虯結的枝幹上,竟也奇跡般地抽出了細小的嫩芽,甚至有一兩株樹梢,隱約可見點點極其微小的、米粒般的花苞正在孕育!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精純溫和的生命氣息,正以沈君澤為中心,絲絲縷縷地彌漫開來。
    他體內的九轉還魂草,在這充滿靈氣盡管依舊稀薄)的皇宮環境中,如同回到了舒適的溫床,無意識地、舒緩地釋放著它磅礴的生命本源之力。
    這力量對於修士或許微弱,但對於凡塵草木,卻如同最甘美的瓊漿玉露!
    “這是……” 姬紫曦也注意到了這反常的景象,目光落在沈君澤身上,瞬間了然,眼中滿是驚奇與笑意,“看來我們阿澤,走到哪裏,哪裏便是春天了。”
    沈君澤低頭看著自己腳下那點倔強的翠綠,感受著體內九轉還魂草傳遞出的、回到熟悉環境的愉悅波動,清俊的臉上也浮現出溫潤的笑意。
    他輕輕握了握姬紫曦的手,沒有說話,隻是和她並肩,踏著這悄然煥發生機的宮道,朝著屬於他們的、溫暖安寧的宮殿走去。
    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那新生的點點翠意之上。
    ……
    此刻,姬氏皇族最核心的禁地——神秘山穀深處,卻是另一番肅穆到近乎凝滯的景象。
    山穀腹地,一片被無形力量隔絕出的奇異空間。
    這裏光線恒定,如同永恒的黃昏,空氣裏彌漫著千年寒玉的冷冽氣息,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來自時光盡頭的塵埃味道。
    一座座由整塊寒玉雕琢而成的玉棺,如同沉默的碑林,整齊地排列在寬闊的洞窟之中。
    玉棺並非透明,卻能讓人清晰地感知到其內封存的生命氣息——微弱、沉寂,如同風中殘燭,卻又被某種強大而溫和的力量死死護住,不曾徹底熄滅。
    這裏是姬氏皇族最後的底牌,也是姬紅鸞三百年來傾盡心力守護的“封禁之地”。
    每一口玉棺之中,都沉睡著一個曾為大昭、為姬氏燃盡最後光熱的靈魂。
    她們大多是姬氏嫡係血脈中天賦卓絕之輩,其中不乏曾登臨帝位、執掌乾坤的女帝。
    她們的容顏大多被漫長的歲月侵蝕,刻滿了風霜與疲憊的溝壑,白發如雪,皮膚鬆弛,靜靜地躺在那裏,如同被時光遺忘的雕塑。
    陪伴在她們身邊的,往往還有一位同樣蒼老、氣息奄奄的身影——那是她們一生摯愛的夫郎,或是天賦同樣不凡、卻因種種原因未能服下延壽丹的至親子嗣。
    姬紅鸞的選擇殘酷而現實:有限的延壽丹,必須優先供給最有可能帶領家族在絕境中搏出一線生機的核心。
    將她們在壽元將盡、油盡燈枯之際封禁於此,是姬紅鸞以姬氏當代守護者的身份,下的一場驚天豪賭。
    賭的,便是那飄渺如煙的“天命”——賭她那驚才絕豔、踏入啟靈大陸便杳無音信的母親,姬明月,有朝一日能破界歸來!
    賭那時,以母親通天徹地之能,或可逆天改命,為這些沉睡的族人,再爭得數十年、甚至百年光陰!一個家族的強盛,從來不是依靠一兩位絕世強者,而是需要枝繁葉茂、代代相傳的根基。
    支撐這場豪賭的,是懸於洞窟穹頂之上、一麵靜靜懸浮的古樸銅鏡。鏡麵並非光滑,而是布滿了玄奧晦澀的天然紋路,此刻鏡身正散發著極其微弱、卻無比穩定的溫潤白光,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正是這件名為“溯世鏡”的姬家傳承至寶,以其浩瀚莫測的時光回溯之力,強行鎖住了這數百口玉棺內流逝的生命之火,維持著這脆弱的生死平衡。
    三百年來,這件被姬家族人拚死從啟靈大陸與延壽丹一起送回來的至寶——溯世鏡的光華如同永不熄滅的燈塔,守護著這片被時光遺忘的角落。
    姬紅鸞引領著明月老祖,步履輕緩地行走在冰冷的玉棺之間,如同行走在一條凝固了數百年悲歡離合的長廊。
    她的聲音低沉而清晰,為母親介紹著每一口玉棺中沉睡的身份與過往。
    “……這是青瑤的祖母,當年為護大昭北境,一人獨守孤城三月,力竭而亡,其夫郎不忍獨活,自絕追隨……”
    “……這位是敏姑祖的幼子,天縱奇才,奈何先天心脈有缺,藥石罔效……”
    “……此棺中乃三百年前中興之主,文昭女帝與其皇夫……”
    明月老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沉睡的、布滿歲月滄桑的臉龐。
    三百年,對於元嬰修士漫長的壽元而言,或許不算太久,但對於凡人王朝,已是滄海桑田。
    這些麵孔,大多是她離開微凡界時尚未出生、或隻是懵懂稚童的後輩。她眼中沒有太多波瀾,唯有對生命無常的淡淡感慨,以及對女兒姬紅鸞這份沉重守護的默然認同。
    當走到一片區域時,姬紅鸞的腳步明顯頓了一下。這裏的玉棺相對較新,材質也更為溫潤通透。她在一口格外精致、棺蓋上雕刻著繁複鸞鳥與祥雲紋飾的寒玉棺前停下,聲音裏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
    “母皇,這一口……” 姬紅鸞深吸一口氣,“裏麵封禁的,是紫曦的父後,溫子衿。”
    明月老祖的目光終於有了細微的波動,落在了那口玉棺上。她的神念輕易穿透了玉棺的阻隔,看到了棺內靜靜躺著的男子。
    他有著一張極為俊逸溫潤的麵容,即便在沉睡中,眉宇間也似乎凝著一抹化不開的溫柔與堅韌。
    臉色是失血後的蒼白,唇色很淡,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安靜的陰影。歲月似乎並未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依舊保持著當年風華正茂的模樣。隻是那沉寂的生命氣息,微弱得令人心顫。
    “當年……” 姬紅鸞的聲音帶著回憶的沉重,“溫子衿生紫曦時遭遇難產,拚盡最後一絲力氣誕下孩子,自己卻已油盡燈枯。更不幸的是,紫曦在腹中耽擱太久,生下來便是……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