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溯世鏡光喚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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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窟內的寒氣仿佛更重了幾分。
“姬藍鳶,紫曦的母皇,彼時剛登基不久。一夜之間,痛失摯愛夫郎與期盼已久的女兒。”
姬紅鸞的聲音低沉下去,“她在姬氏宗祠外,不吃不喝,跪了整整三日三夜。額頭磕在冰冷的石階上,鮮血染紅了衣襟,隻求兒臣……救救她的夫郎和孩子。”
明月老祖靜靜地聽著,目光始終停留在溫子衿那張蒼白的臉上。她能想象那個畫麵,一位年輕的帝王,在絕望中用最卑微的姿態,祈求著家族守護者那近乎不可能的神跡。
“兒臣……被她那份刻骨銘心的癡情所打動,更不願我姬氏嫡係血脈就此斷絕。” 姬紅鸞的聲音帶著一絲當年做出抉擇時的艱難,“最終,動用了溯世鏡的力量。”
“溯世鏡雖具回溯時光之能,但逆轉生死,尤其是同時護住兩個瀕死之魂,代價……難以估量。” 明月老祖終於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卻直指核心。
姬紅鸞苦笑一聲,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痛色:“代價……極為慘重。其一,大昭國運,被生生削去一半!此乃動搖國本之損!其二,姬藍鳶……她主動獻祭了自己的一世皇位天命!這意味著,即便她日後登基,也注定無法在帝位上善終,必遭橫禍或早夭之劫!其三……”
她頓了頓,看向明月老祖,“是兒臣當時近半的內力修為,瞬間被溯世鏡抽空,幾乎跌落境界。而溯世鏡本身,也因此耗損過巨,光華徹底沉寂,足足二十年,如同凡物,再無法動用分毫。”
“兒臣以溯世鏡之力,強行回溯了溫子衿身死那一刻的時光碎片,堪堪護住了他即將消散的最後一絲生機,將其封存於這特製的寒玉棺中,陷入假死沉眠。”
姬紅鸞繼續道,目光複雜地看向棺中的溫子衿,“至於紫曦……她的魂魄在母體死亡時已瀕臨潰散。兒臣無奈,隻能兵行險著,以溯世鏡的殘存偉力,強行將紫曦那脆弱不堪的魂魄一分為二!”
“其一,投入這寒玉棺中溫子衿的體內,借由父女血脈與溯世鏡的守護之力,溫養三年,讓其魂火重燃,再重新回到她的軀體之內,隻是魂魄缺失,智力有些受損。”
姬紅鸞的聲音帶著一絲後怕,“其二……則被溯世鏡的力量裹挾,投入了異界輪回,借異界天道法則與陌生母體,溫養其殘魂,以待重生之機。”
明月老祖沉默地聽著。逆轉生死,分割魂魄,投入異界輪回……每一步都凶險萬分,稍有差池,便是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這代價,不僅僅是國運、天命和內力的損失,更是承擔了難以想象的因果業力!姬紅鸞當年做出這個決定,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姬紅鸞繼續道“那二十年,兒臣帶著山穀中所有的人日以繼夜的催動陣法,以超凡境以上族人內力中蘊含的微弱靈力填補溯世鏡的消耗,強行抽取溯世鏡的一絲力量,勉力維持封禁地的族人生息,二十年內,不問穀外之事,這才……”
“所幸,” 姬紅鸞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釋然,“天道不絕我姬氏。二十年後,溯世鏡恢複了些許靈光。兒臣感應到異界那道殘魂已溫養得足夠強大,便再次催動溯世鏡,將其接引回歸。
那道殘魂,便是現在的紫曦。
她帶著異界的記憶與靈魂烙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軀體之中,與自身魂魄合二為一,這才真正……活了過來。”
明月老祖的目光再次落在溫子衿臉上。原來如此。
難怪她初次見到姬紫曦,便隱隱感覺她的靈魂氣息有異,帶著一絲與這方世界格格不入的時空疏離感,卻又與姬家血脈緊密相連。
這份沉重的母愛,這份以國運和自身天命為代價換來的生機……她輕輕歎息一聲,那歎息仿佛融入了洞窟亙古的寒氣之中。
“走吧。” 明月老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邁步向前走去。
姬紅鸞默默跟上,不再言語。
兩人穿行在沉寂的玉棺之間,腳步聲在空曠的洞窟中顯得格外清晰。
越往深處,玉棺的數量越少,但材質越顯古老,封存的氣息也愈發蒼涼。
最終,她們來到了洞窟的最深處。
這裏是一個獨立開辟出的圓形石室,穹頂更高,中央隻孤零零地擺放著一口巨大無比的玄色石棺。
石棺材質非金非玉,漆黑如墨,表麵沒有任何花紋裝飾,隻有歲月留下的深沉痕跡。
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沉澱了萬載時光的孤寂與等待氣息,彌漫在整個石室之中。
姬紅鸞在石室的入口處停下了腳步,她的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那口巨大的玄棺,然後轉向明月老祖,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母皇,父後……他就在裏麵。這三百年……他一直在等您。”
說完,姬紅鸞深深地躬身一禮,不再多言,帶著跟隨的幾位姬家核心長輩,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將這片沉寂了三百年的空間,完全留給了明月老祖和她沉睡的夫郎。
石室的門,在她們身後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明月老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鎖鏈牽引,死死地、一瞬不瞬地落在那口巨大的玄色石棺之上。
三百年……不,對於棺中之人而言,或許隻是漫長沉睡中的一瞬。
但對於她,這三百年的分離,是無數個日夜的思念、擔憂、追尋,是踏過屍山血海、曆經千難萬險的漫長道途。
眼前仿佛時光倒流,浮現出那張俊朗飛揚、永遠帶著溫暖笑意的臉龐。
——是那個在春日桃林中,笨拙地摘下最大一朵桃花簪在她鬢間,耳根通紅的少年郎君蔣千禧。
——是那個在登基大典上,穿著繁複隆重的帝後禮服,隔著冕旒向她偷偷眨眼,笑容狡黠又深情的夫郎。
——是那個在她即將踏上未知的借運秘境時,緊緊攥著她的手,強忍著淚水,一遍遍叮囑“一定要回來”的癡情人……
所有的畫麵,最終都定格在離別那一刻,他眼中濃得化不開的不舍與期盼。
三百年光陰,足以讓滄海變成桑田,讓凡人化作枯骨。唯有這份情,在她心頭,非但沒有被時光磨滅,反而如同陳釀,愈發醇厚刻骨。
明月老祖緩緩抬起手,指尖微微顫抖著,撫上那冰冷粗糙的玄色棺蓋。觸手冰涼,如同萬載寒冰,瞬間刺透了肌膚,直抵靈魂深處。
這冰冷的觸感,卻奇異地點燃了她心中壓抑了三百年的火焰。
她的指尖亮起一點微光,極其柔和,蘊含著精純到極致的元嬰本源之力,小心翼翼地、如同觸碰世間最脆弱的珍寶,沿著棺蓋的縫隙緩緩注入。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隻有一聲極其輕微的“哢噠”聲響起,仿佛塵封了太久的鎖簧終於被溫柔的鑰匙打開。
沉重的玄色棺蓋,在柔和力量的作用下,無聲地向後滑開,露出了棺內的景象。
沒有珠光寶氣的陪葬,沒有華麗的衣飾。棺內鋪陳著柔軟的、早已褪色的明黃色錦緞,一個身著素白長袍的男子,靜靜地躺在其中。
蔣千禧。
他的容顏,竟奇跡般地保持著當年離別時的模樣!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唇形優美。
隻是那張曾令明月老祖無數次心動的俊朗臉龐,此刻卻毫無血色,呈現出一種玉石般的冷白。
長長的睫毛覆蓋著眼瞼,如同沉入最深最甜的夢境。墨色的長發鋪散在錦緞上,柔順而失去了光澤。
他就那樣靜靜地躺著,仿佛隻是睡著了,連時間的刻刀都不忍在他臉上留下痕跡。溯世鏡的力量,連同這特製的玄棺,將他永遠定格在了生命即將逝去前、最風華正茂的瞬間。
然而,這份被強行凝固的“鮮活”,卻透著一股令人心碎的沉寂。
沒有呼吸的起伏,沒有心跳的搏動,隻有一絲微弱到極致、仿佛隨時會斷線的生命氣息,如同風中殘燭,被溯世鏡的力量死死地維係著,維持著這具軀殼最後的生機不滅。
三百年。
他就這樣,在冰冷的玄棺中,無聲地等待了整整三百年。隻為當年她臨別時那句“等我回來”的承諾。
明月老祖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元嬰修士強大的心境,在這一刻如同脆弱的琉璃,被眼前的景象狠狠擊中,布滿了細密的裂痕。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猛地衝上鼻尖,眼眶瞬間變得滾燙。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喉頭的哽咽,但那劇烈翻騰的情緒,卻在她周身引動了無形的漣漪。
整個石室內的空間都仿佛輕輕波動了一下,空氣中彌漫的塵埃如同受到了驚嚇,驟然懸浮起來,又緩緩落下。
她緩緩俯下身,動作輕柔得如同怕驚擾一場易碎的夢。顫抖的指尖,帶著三百年的思念與刻骨的憐惜,小心翼翼地、無比珍重地撫上蔣千禧冰冷的臉頰。
觸感冰涼,如同上好的寒玉。這份冰涼,卻像是最熾熱的火焰,灼燒著她的指尖,一直燙到心底最深處。
“千禧……” 一聲低喚,帶著穿越了三百載光陰的沙啞與濃得化不開的思念,終於從她唇間逸出,輕得如同歎息,卻又重得仿佛承載了千山萬水。
“我回來了。”
石室之內,萬籟俱寂。唯有她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和她壓抑在胸腔裏、沉重如擂鼓的心跳聲。
在這片被時光遺忘的寂靜之地,一個女子跨越生死與光陰的界限,終於尋回了她沉睡的愛人。
玄棺冰冷的寒氣,絲絲縷縷地纏繞著指尖。明月老祖俯身凝視著棺中沉睡的容顏,三百年光陰仿佛隻是彈指一揮間,卻又沉重得壓垮了萬水千山。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清明與決絕。元嬰修士浩瀚如海的神識,如同最輕柔的春風,小心翼翼地探入蔣千禧的體內。
沒有預料中的沉屙頑疾,沒有髒腑的衰竭崩壞。他的身體,如同被精心封存的藝術品,在溯世鏡的力量下,維持著一種奇異的“假死”狀態。
然而,那深入骨髓的虛弱感,那如同被無形絲線抽空了所有生機的枯槁,卻清晰地烙印在明月老祖的神識感知中。
憂思成疾。
這四個字,如同冰冷的針,狠狠刺入明月老祖的心房。她仿佛看到了那個夜晚,自己決然踏入借運秘境後,他獨坐燈下,望著窗外無盡黑夜的身影。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希望如同風中殘燭,漸漸熄滅,唯餘刻骨的思念和蝕骨的擔憂,一點點蠶食著他的生命之火。
直到油盡燈枯,一息尚存之際,那個帶著溯世鏡和延壽丹、從啟靈大陸曆經九死一生歸來的姬家弟子,終究是遲了一步。
延壽丹再是神異,也無法喂入一個生機徹底斷絕、意識沉淪深淵之人口中。姬紅鸞別無選擇,隻能動用溯世鏡的力量,將他連同那絲微弱的生機,封入這冰冷的玄棺,等待那虛無縹緲的奇跡。
“千禧……” 明月老祖低低呢喃,指尖輕輕拂過他冰冷的眉心,一絲精純柔和的元嬰本源之力,如同溫潤的溪流,緩緩注入他的身體。
這力量極其細微,帶著她三百年修煉所悟的生命法則,小心翼翼地避開那脆弱如蛛絲的生息,開始溫養他近乎枯竭的經脈與髒腑。
這不是猛藥,而是細水長流的滋養。
如同幹涸龜裂的大地,需要最溫柔的春雨,一點點浸潤,才能重新煥發生機。
她知道,他的身體需要時間,需要最耐心的嗬護。
而喚醒他沉睡的靈魂,才是真正的關鍵。那盤踞在他魂海深處的沉屙,是名為“憂思”的心魔,是等待至絕望的深淵。
解鈴還須係鈴人。
但此地,並非絕對安全。
三百年的腥風血雨,早已將“謹慎”二字刻入了明月老祖的骨髓。
即便這裏是姬氏最核心的禁地,即便有姬紅鸞等人在外守護,她依舊不敢有絲毫大意。
蔣千禧此刻脆弱如同琉璃,任何一絲外界的幹擾,都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