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夢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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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光五年夏,第一次出海的人員終於全部回京,朱予煥下旨準許宮中開宴犒勞船隊成員,又特意命周壽去後宮拜見姐姐周盈盈,報個平安。
    作為船隊的首領,張忠單獨拜見皇帝,將滿剌加外府的情況詳細匯報了一番。
    東西本就是當初鄭和下西洋修建的,如今朱予煥派出去的船隊隻需要簡單修繕一番,是以並未在這件事上消耗太多資源。
    在此期間,張忠組織船員觀察當地氣候物產,定期巡邏監視海上來往的船隊,查看是否有外來人口駛入大明管控的海域。
    但這一年以來,確實沒有什麽意外收獲。
    朱予煥將張忠勘探測繪的輿圖拿在手中,不由陷入了思考。
    她固然考慮過等歐洲的那群人過來,但按照兩次船隊的報告來看,那群鳥人在哪個角落裏蹲著還說不定,時不我待,看來隻能她來想辦法了。
    張忠見朱予煥久久沒有說話,一時間也不敢過多言語。沒想到不到片刻,朱予煥已經露出了驚喜的表情,讓張忠更加摸不著頭腦。
    朱予煥起身走到書桌邊,讓宮人為自己鋪紙研墨,四五筆便將張忠所呈輿圖的輪廓勾勒在紙上,隨後朱予煥又在那幅輿圖下麵補了幾筆,很快就在紙上畫出幾塊陸地的形狀。
    “你來。”
    張忠見朱予煥衝自己招手,小心翼翼地上前。
    朱予煥這才指著圖對他道:“朕夜半做夢,夢到先祖在田間勞作播種,想必是意在告訴朕,一定要振興農事,朕本是要與他們一同耕種的,不曾想先祖們竟然帶朕進了一間屋內,裏麵供奉著泰山娘娘碧霞元君的神位。朕少年時曾經修建泰山娘娘廟,也是緣法,便跟隨祖先一同祭拜娘娘,沒想到娘娘竟然顯靈了。”
    旁邊的宋翠蓮掐了掐掌心,以免自己有失禮之舉。
    張忠其實很清楚朱予煥的個性,她是絕對不會輕易相信什麽神明的,這些不過是朱予煥想要借神明之口說出的話。
    果不其然,朱予煥接著說道:“娘娘給朕看了一幅圖,其中一部分恰巧和這幅圖有重合之處。”
    張忠認真地盯著這幅圖許久,還是不由問道:“陛下,下麵這幾塊地是……?”
    他自己目測了一番,下麵那兩塊陸地的麵積明顯要比大明的疆土還要大,與滿剌加這樣的小國截然不同,若是當真有這樣的土地存在,上麵或許也會有大明這樣的國家,實力恐怕不容小覷,不是大明周邊的這些小國可以比擬。
    更加麻煩的是,大明和這些地方的距離比和周邊國家的距離更遠,也沒有前人探索留下的經驗,前方可以說是一片未知,不僅是船隊要麵臨巨大的考驗,朱予煥這個計劃的主要製定者也一樣存在壓力。
    朱予煥自然是察覺到張忠的擔憂,但卻並沒有解釋什麽,隻是接著說道:“娘娘所言,中國自古以來便以農耕為生,而如今國富民強,但土地有限,已非自古以來中國所擁有的作物可以滿足,所以要前往未曾前往過的土地尋找新的作物,如此才能保佑我大明百姓暖衣飽食。”
    張忠這下算是明白了,朱予煥的意思是希望大明的船隊能夠去往更遠的地方,甚至是先前大明未曾去過的地方,找到她口中的新作物。
    他原本還覺得朱予煥應該是假借神仙之口來達成自己的目的,可朱予煥卻又能如此精準地下達任務,以她沒有把握不會輕易出手的個性,絕不會無的放矢……
    難道還真有神仙出麵指點了?
    朱予煥見張忠神情有些許變幻,不由在心底歎了一口氣,隨後道:“你好不容易回國,回去見你的父母、妻子吧。”說罷,她又對身旁的宮人吩咐道:“去知會一聲,讓張懋和張傑跟著一同回張家。”
    “是。”
    張忠見狀行禮道:“陛下的吩咐,臣都記在心上了。”
    朱予煥隻是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張忠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臣懇請陛下準許臣回學堂再深造一段時日,臣必定不會辜負陛下所托,與南洋學堂培養的人才再度出海,完成陛下的心願。”
    朱予煥微微一愣,已經明白了張忠的意思。
    他是要按照朱予煥所說,一力完成這個重任。
    待到張忠離開,宋翠蓮這才走到朱予煥的身邊,道:“陛下當真如此篤定嗎?”
    她跟在朱予煥身邊已經三年了,自然也很清楚這位和道家頗有緣分的皇帝,心中並不相信所謂的神鬼之說,剛才和張忠說的那些話都是皇帝刻意編造出來的,無非是希望師出有名罷了,如同當初皇帝去宗廟占卜祈求是一樣的。
    按照圖上的比例,要去那麽遙遠的地方,還要跨過一大片海洋,要消耗的人力物力恐怕要和當年建設安南不相上下,大明已經在這方麵有過“吃虧”的經曆,隻怕這一招在此時此刻未必好用。
    朱予煥聞言,開玩笑似的反問道:“難道你也不相信朕的夢?”
    宋翠蓮急忙道:“臣不敢。”
    朱予煥抬手示意她起身,這才像是喃喃自語一般道:“朕確實有過這麽一場夢,夢裏的世界和真的一般,在那個世界,真的有這樣的陸地,在那陸地之上,有著我們所沒有的作物,隻要能將它帶回我們的國家,挨餓的百姓會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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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在務農寺如今的培育下,稻穀、麥子、高粱等作物的畝產量比之先前已經有了大幅度的增長,但繁育仍然需要一定的時間,更不用說推廣全國了。
    況且朱予煥對印象中的明朝遇上小冰河期的說法印象深刻,先前冬日裏京城遭受雪災也在隱隱印證這個說法,但人口不可能會因此而減少,想要喂飽這麽多的百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隻能通過移民和新作物來暫緩矛盾。
    朱予煥無所謂如今的大明會比曆史上的延續得更長還是更短,但她很在意這些百姓的死活。
    不論大明走得是否“體麵”,她都不希望不會有“遺民”的產生,更不希望在此基礎上會有更多無辜百姓受苦受難。
    朱予煥歎了一口氣,道:“就和太子的事情一般,慢慢來吧。”
    聽她提起皇太子的事情,宋翠蓮有些猶豫,還是道:“陛下……還要爭太子的事情嗎?”
    其實她很清楚,這件事是爭不過他們的,立長不立賢裏麵從未包括女子,否則朱予煥早就可以做皇帝了。如今朱予煥打破宗法的禁錮,冊封兩位長公主做藩王,就是在給大臣們一個信號,要將女子也納入繼承的範圍內,也正因如此,大臣們都激烈反對皇帝的冊封。
    “你認為朕封兩位長公主為藩王是為了太子的位置嗎?”
    宋翠蓮察覺到皇帝的目光,還是搖了搖頭。
    要是朱予煥想要讓皇位落到一母同胞的妹妹的身上,何必冊立與自己並非一個母親的常德長公主?
    朱予煥輕笑一聲,像是有幾分自嘲,道:“民間的婦女大規模地出來做工是這幾年的事情,你們不過是幫朕處理一些簡單的政務,禦史們一樣參奏不休,連我的皇位都是因為‘意外’才得來的,又有幾百年來的規訓束縛,哪有那麽簡單。”
    況且當初有的大臣確實考慮到皇長子年紀尚小,而彼時朱予煥這個無兒無女的長公主確實是合適的人選,即便將朱見深過繼到她的膝下,皇長子也一樣姓朱。而郕王個性柔仁,他若是上位,要對付兩宮太後不說,那時庶人朱祁鎮還跟著也先在邊境徘徊,隻怕會重複建文之舊事……
    要是到時候將朱祁鎮從瓦剌接回來,皇位最後會落在誰的手裏還很難說,對於追求穩定的大臣們而言,這不是一件好事,所以讓絕後的朱予煥上位、過繼周貴妃所生的皇長子是最好的選擇,這也是為何當初周貴妃公然露麵、甚至提出了要將皇長子過繼給朱予煥這樣“不合理”的要求,滿朝文武卻無人反駁。
    本沒有繼承權的女皇帝通過過繼來間接擁有繼承權,作為交換,皇長子是板上釘釘的未來皇帝。
    如今朱予煥有“背信毀約”的跡象,大臣們當然不會同意。
    朱予煥可以拉扯、可以耍賴、可以獨斷專行,就像曾經是皇帝的朱祁鎮一樣,大臣們在明麵上當然是無法阻擋皇帝的。
    但無恥會有無恥的後果,不會因為皇帝是誰而有例外。
    手足相殘、農民起義、藩王謀反、怠政擺爛……皇帝做得,我也做得。
    宋翠蓮當然明白朱予煥一個人要和朝廷上的大部分臣子對抗極不容易,不論是她們這些女官還是民間的女工,在這樣的事件能夠發出的聲音極其微弱。
    換言之,宋翠蓮想不到自己該如何幫助皇帝。
    一時之間,宋翠蓮心中竟然有幾分難過。
    不是因為皇帝,而是因為朱予煥。
    即便朱予煥不做皇帝,她也一樣有著更多的選擇,以她的治理能力,想要成為千萬人口中稱頌的“明君”並不是什麽難事。
    別人的死活和她有什麽關係?
    朱予煥察覺到她的心緒,笑著說道:“你們的存在對我而言已經是一種幫助。”
    宋翠蓮聞言不由一怔。
    “麵對敵人,我一個人的力量強大,還是天下萬民的力量強大?”
    宋翠蓮小聲道:“自然是天下萬民的力量強大。”她說完後卻不忘補充道:“但若是沒有人指揮,縱有千鈞之力,也未必能夠發揮出真正的實力。”
    朱予煥並不在意她的回答,隻是道:“所以我要做的是先有千軍萬馬。”她看向宋翠蓮的目光多了幾分溫柔,道:“沒有皇帝,天下萬民仍舊是天下萬民,但皇帝如果沒有天下萬民,他還是皇帝嗎?不過螳臂當車罷了。”
    宋翠蓮麵露驚愕之色,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朱予煥會說出這麽一番話。
    她從未想過這些,韓桂蘭對她的教導是效忠皇帝,不要詢問太多。在這些年的相處中,宋翠蓮也能隱約察覺到朱予煥的思想與她想象中的皇帝並不相同。
    “我所能做的隻有一時的庇佑,你們才是權力的來源。”朱予煥淡然道:“如果沒有百姓,那便沒有衣食住行、沒有王侯將相,女子也是萬民中的一員,我要做的是讓更多人走出來,證明自己是這個國家不可或缺的一環,壯大你們本該擁有的力量,這樣不論將來誰做皇帝、有無皇帝,任何人都無法輕易地將你們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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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位置何嚐不是父權的產物,在這樣一個家天下的社會裏去追求女性的平等自由的意誌,本就是空中樓閣、水中明月。
    促進國家生產力發展、提供更多女性就業,讓更多人走到台前,叫天下人看清她們的存在,隻有她們前仆後繼的出現,才能真正改變這一切。
    待到那個時候,她們能在笑談裏提及她一句,對於朱予煥而言已經足夠。
    宋翠蓮垂首,看著她衣擺處的花紋,心中百感交集。
    平時的皇帝是威嚴的、是理智的、是深不可測的,但唯有這一刻,她身上散發著一種普通的力量。
    這種力量讓她看起來和她們時近時遠。
    宋翠蓮鼓起勇氣,道:“陛下,臣還有一件事想要求教。”她第一次定定地注視著朱予煥的眼睛,開口問道:“陛下為什麽要這麽做?”
    朱予煥和她對視良久,隨後伸出手道:“若要從血緣來論,很久、很久之前,我們或許是同一位母親的後代。”她說到這裏,忽然輕笑一聲,道:“不從血緣來論,你和我都是女子,幫助你也是在幫助我自己,僅此而已。”
    宋翠蓮看著那隻手,有傷疤、有老繭、有幾點不明顯的墨漬,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不僅僅是她的身份地位,還有她的內心。
    她握了上去,大著膽子用力握緊,想要將自己的力量和決心也一並傳遞給她。
    不是作為臣子,而是作為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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