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再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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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光六年年初,皇帝冊封弟妹為王的旨意終於貫徹,與此一同下發的還有韓桂蘭所寫的藩王待遇下調和冊封朱見深為皇太子的文書。濟王和澧王暫時留京,聽從朱予煥的派遣,被重新冊立為洛王的朱祁鈺則是終於可以帶著母親、妻子和孩子離開這個曾經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地方。
    盡管在別人看來有些可笑,但對於朱祁鈺來說,母親留在京中作為人質,便是對他最大的威脅,恰如曾經的他即便已經成婚,母親仍然要留在宮中,不能出宮與他團聚。
    朱祁鈺知道母親和姐姐之間隱秘的聯係,自然也就明白,自己的母親隻怕注定要在宮中度過這一生。但他沒想到朱予煥這個姐姐給了他這麽大的驚喜,竟然準許母親吳妙素和他一起前往藩地安置。
    比起欣喜若狂的朱祁鈺,吳妙素的心情要複雜許多,在當初成為朱瞻基的妃嬪後,她便已經有了最差的考量,這輩子永遠呆在深宮之中,運氣好的話孤獨終老,運氣差的話成為這所宮殿的一縷幽魂。
    無論如何,和兒子一起出宮的可能從未出現在她的考慮之中。
    而如今,這個最不可能的可能竟然成真了。
    朱祁鈺定下的出發時間在三月中旬,天氣適宜,在此之前,吳妙素可以先出宮暫時去如今的京城的洛王府居住。
    出宮前,自然是要拜見皇太後和皇帝。
    吳妙素行禮過後,胡善祥讓身邊的宮人扶著她起身,溫柔開口道:“洛陽氣候溫暖,待到你們抵達洛陽的時候,想必已經是牡丹花開的時候,平日裏讓鈺哥兒同你還有圓貞多出去走走,散散心。”
    吳妙素對上胡善祥欣慰的眼神,已經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這一次,一切是真的結束了。
    朱瞻基去世,籠罩在她們頭頂的陰影並未徹底散去,反而隨著朱祁鎮的日漸長大而越發沉重。
    但如今的皇帝是朱予煥,她本就有足夠的自信,自然也就不會忌憚吳妙素和朱祁鈺母子二人。
    “妾身若是走了,隻怕留下娘娘在宮中,難免無趣……”
    胡善祥笑道:“還有惠妃婕妤她們在宮中陪我呢,平日裏貴妃要處理宮務,元兒和深兒就在我們幾個宮中來回跑著玩耍,怎麽會無趣?你就放心地跟著鈺哥兒去藩地享福吧,也當是替我們看看外麵的風景。”
    聽她這麽說,吳妙素心中既有輕鬆,又有一股哀傷。
    自永樂十九年入宮,到如今的元光六年,已經過去三十二年,吳妙素人生中的青春年華全部埋沒在了深深宮廷之中,盡管她未曾後悔用自己的人生換來母親和弟弟的平安,但還是難免因此而悵然若失。
    初初入宮做宮人和女官的那兩年,竟然是她最為充實的兩年,雖然心中始終懷揣著對被困在漢王府的家人們,但至少吳妙素還能通過勞作察覺到自己的價值。
    反而是在成為朱瞻基的妃嬪之後,吳妙素不必擔憂自己的衣食住行,卻隻覺得空虛無趣。
    她在這樣無趣的生活中待了這麽多年,也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子,她又能否適應。
    胡善祥見吳妙素有些出神,對身邊的宮人揮揮手,便有人拿來一個木匣,送到了吳妙素麵前。
    吳妙素以為是胡善祥有什麽賞賜,正要跪下謝恩,胡善祥已經開口道:“這是務農寺培育出來的水稻種子,皇帝事務繁忙,便托我轉交給你。”
    吳妙素微微一愣。
    “這次務農寺會派遣五人同你們一起去,開墾臨汝等地的田地,引水灌田,種植水稻。”胡善祥望著吳妙素,道:“皇帝知道你最擅此道,還等著你們豐收的那日。”
    吳妙素曾是宮人的時候,善於培育花草,在這方麵頗有些了解。
    吳妙素隻覺得眼中一酸,道:“妾身……臣領命。”
    待到洛王帶著母親、妻兒離京前往洛陽就藩,京中也漸漸安靜下來,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
    但這份安靜顯然不會持久,元光七年的殿試結束後不久,朱予煥便將滿剌加外府正式易名為靖海宣慰司,命張忠為宣慰使。由於該宣慰司遠離大明本土,無法聽從三司命令,因此直接受皇帝統領,將海洋劃分於大明的“疆域”內。
    同時朱予煥在京城另開了衙門,將原本的會同館和四夷館單拎出來,與新衙門合並,取名海事府,掌管海外邦交、行商事宜,各地市舶司受其管轄,職級與六部看齊,首腦海事與尚書同為二品官員,由韓桂蘭擔任。
    這是大明第一個男女混同的官衙,女官不再局限於後宮之中,而是光明正大地成為了官員體係中的一員。
    反對的聲音自然是有的,如今海上事務繁多,海事府可謂是炙手可熱的衙門,新衙門帶來新職位,卻讓女官占了位置,不就是減少了其他還在等閑缺的人的機會?更不用說這些女官和通過科舉寒窗苦讀多年的官員完全不同,和吏員一般,是皇帝招募的“特殊人才”,但卻享受和官員一樣的待遇,實在是太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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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予煥聞言立刻大手一揮,由海事府上上下下自行檢驗一番,結論自然是女官的專業能力不輸男官,完全可以應對海事府的各類事務。
    之後仍有人上文表達不滿,朱予煥“一怒之下”令人將考察吏員的七科加入科舉之中,進士科另分男女考校,以後大家都考一樣的東西,隻是吏員七科考校策論等題目的難度稍微低一些。
    此舉看似是皇帝不堪其擾,實際上是皇帝早有準備。
    倒是也有明白人認為此舉對中央而言有“冗官”之嫌,朱予煥自然是早就考慮過這件事,將不少人外放到湖廣等地繼續改土歸流。
    地方缺人缺得要命,都等著中央的閑缺……哪有那麽多好事?就是一甲的三人,朱予煥都不想留京任職,想著全部打發去地方鍛煉一番再回來,隻不過修書還是需要人手的,朱予煥也不好把人全都送走,禦史倒是借機趕出去幾個,這群人要是在做了地方官之後還能這麽站著說話不腰疼,朱予煥也是不介意幫他們提前退休的。
    但如此一來,眾人豈能看不出來,如今的皇帝是一個極其注重實用的人,注重到不打算演下去的地步。
    一個人便是再怎麽有學識,若是在實際層麵沒有任何作用,皇帝也絕不會多看幾眼,隻有在這個時候,她才能想起“祖製”的存在。
    君不見朱予煥十分欣賞的王越並未留京任職,而是直接跟著王驥去巡邊,留在西北邊境上磨煉,偶有捷報傳入,皇帝也不吝賞賜,還讓翰林院的官員作詩賜下,榮寵僅次於石亨等人。另一人石璟曾跟隨劉永誠在甘肅曆練了一段時間,在楊洪死後接替宣府總兵官,還處置過楊洪之子楊俊的事情,也頗受重用。
    元光八年,河南洛陽臨汝等地的水稻豐收,跟隨洛王一同就藩的務農寺吏員回京述職,將三年來北方水稻種植的要點全部記錄在案,編撰成冊。朱予煥立刻將這本冊子下發北直隸、河南、山東乃至遼東各地官員,撥錢糧給各地用於開墾水田,種植水稻。
    朱予煥本人更是在元光九年的宴席上給朝中官員品嚐這罕見的北方水稻,賜名“洛稻”。
    與此同時,徐望之編撰的《南疆本草圖經》和《妙清全集》,徐家醫館學生整理編撰的《婦人明理辨脈訣》,宮中女子文集《女告》、詩集《六朝宮詞》,袁彬和哈斌撰寫的《土木之敗》以及務農寺的《農事要領》等書籍,在經過朱予煥審核同意過後,由經廠印刷成冊、下發各地,也允許民間買賣此類書籍。
    此舉一出,原本還有上書表示皇帝是在“輕文”的人也漸漸不說話了。
    元光九年九月,朱予煥帶領皇嗣、閣臣、勳貴外出巡邊,京中事務交由濟王朱友桐和首輔曾鶴齡打理。大軍一路向西,路線和當初朱祁鎮巡邊頗有些相似,隻不過如今北方已經沒有了瓦剌的威脅。
    朱予煥倒是很有閑心,給朱家姐弟兩個好好介紹了一番風景,又讓跟隨的閣臣和邊將給兩人惡補一下內政和軍事知識,除此之外,又召見邊境的軍民,詳細匯報當地的情況。
    朱予煥本來也沒有瞞著他們二人的身世的考慮,隻不過是謹慎選擇告知他們兩個的方式罷了,信息繭房這種東西,朱予煥比誰都熟悉,況且朱予煥對他們兩個的教導一直向自己靠攏,盡量讓他們擁有對普通百姓的同理心。
    更不用說不論是這兩個孩子的伴讀、先生還是宮人,都是經過朱予煥和韓桂蘭的篩選才送到他們身邊的,當然沒有人敢公然說皇帝的一句壞話。
    而在這兩個孩子麵前的朱予煥,比性格一向火爆的親娘周盈盈還要和藹可親。
    生養之恩有周盈盈和朱予煥各占一頭,朱淑元和朱見深又未曾見過生父朱祁鎮,本就沒有什麽感情。
    自巡邊以來,他們跟著軍隊見過土木堡的石碑、聽過犧牲官兵遺留的家眷們麵見皇帝時的感激,還有他們聽行伍士兵提起當年土木之敗的戰場是何等慘烈,比起對父親的思念,更多的是複雜。
    他們的生父給大明帶來的創傷蓋過了一切,更不用說他親自帶著瓦剌的軍隊在邊境四處叩門,為的是苟活於世,甚至是重新回來做皇帝。
    如果他真的成功活著回來,曆史會如何評價呢?
    無非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但對於他們而言,又該如何麵對這些百姓?
    若非這次巡邊,他們當然是一輩子也聽不到這些普通人的悲苦,也就無所謂這些。
    但他們終究還是聽到了,不得不去考慮這一點。
    朱予煥當然能夠看得出來,這段時日以來,這兩個孩子都有些發蔫,顯然是在了解到朱祁鎮的事情之後,意識到他們確實和朱祁鎮有斬不斷的血脈連接,從而有些鬱色。
    “去,知會姐兒哥兒跟著朕一起田獵。”
    “是。”
    巡邊至大同,這些時候朱予煥沒有強求兩個孩子跟在自己的身邊,因此突然召見的時候,兩個人的精神明顯不是很好,比以前和朱予煥相處的時候多了幾分局促,隻是騎馬跟在朱予煥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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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從們都在不遠處跟著,朱予煥微微勒韁降低速度,這才開口問道:“你們兩個是出來太興奮了,這幾日沒有睡好嗎?”
    朱淑元搖了搖頭,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問道:“母親,庶人……朱祁鎮……他真的和其他人口中所說的一樣嗎?”
    朱見深有些詫異地看向姐姐,小聲道:“姐姐……”
    朱予煥隻是微微一笑,道:“從百姓的口中聽是這樣的,但這天下未必沒有受過朱祁鎮之恩的人,待到回京之後,你可以去問問別人。你們兩個如今年紀也漸漸大了,府前衛軍已經重新補充,我從中抽人出來做你們兩個的護衛,你們兩個平日裏無事多出宮走走,好好了解外麵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
    朱淑元卻更多了幾分氣餒,道:“百姓尚且這麽說,更何況其他人……”
    她知道,很多百姓其實根本不在意皇位上的人究竟是誰,但若是一個人能讓百姓深惡痛絕,可見其人如何不得民心。
    朱見深見朱予煥仍舊是輕鬆悠閑的模樣,忍不住問道:“母親為什麽不過繼二叔的孩子呢?難道不怕我們兩個會為了他這個生父反咬母親一口嗎?”
    這下輪到朱淑元麵露意外之色,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向老實敦厚的弟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仔細一想,確實如此,二叔和姐姐關係更加親近,見澤肯定要比有著“血仇”的他們更加合適。
    朱予煥的眉梢眼角更多了幾分笑意,道:“你們兩個也不是傻的,小的時候跟著桂蘭開蒙,出閣後也聽講官講過《資治通鑒》之類的書。你們沒有父親,我沒有孩子,你們到了我的膝下,我們便是親生的母子,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兩個孩子聞言都沉默不語。
    “況且……你們兩個就算是要向我報仇,那也要等到我死後才行啊,哪有未曾學會撲棱翅膀就先回來啄雌鷹眼睛的小鳥?”
    聽到朱予煥這樣“詛咒自己”,姐弟兩人都十分驚詫,道:“母親……”
    朱予煥望著遠處的天空,道:“母親做過琉璃的生意,有一道工藝叫做‘淬火’,先將琉璃燒得極熱,再放入冷水中迅速冷卻,如此一來得到的琉璃比尋常琉璃更加堅硬,一個人的意誌又何嚐不是如此?”
    朱見深有幾分猶豫,還是問道:“所以母親是故意讓我們知道……那個人的事情嗎?”
    “確實有這樣的打算,你們遲早會知道的,早些知道總比一直被蒙在鼓裏要強,也能給你們更多時間。”朱予煥看向兩人,道:“不過這次帶你們來巡邊還有別的打算。”
    朱淑元不想再聽到已經沒有印象的生父的事情,問道:“母親還有什麽打算?”
    朱予煥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卻又隱含著幾分沉重,道:“我希望你們兩個能夠明白,不論是皇太子還是藩王,皇家享受的一切權力都有與之對應的義務需要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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