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壺中天慢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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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光三十五年,皇帝下令再征女真,不過這次並非皇帝親臨,而是交由薊鎮總兵官代勞,唯一不同的是這次仍然派遣皇太孫前去,代為監軍。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是要給皇太孫曆練的機會,恰如當初年少的皇帝一樣。
    這位可是十三四歲便一人奉旨在遼東巡邊,二十二歲征討麓川,二十八歲指揮軍隊襲擊瓦剌一雪前恥,即便已經年過半百,依然親征兀良哈與女真。
    更不用說皇帝即便沒有親自出征,這些年大仗小仗也沒有停過,如西北的王越、滅滿剌加之戰,都能證明皇帝本人不僅具備軍事素養,更對軍政十分看重。
    如此一來,對於未來皇帝在這方麵的培養自然也不會落下,顯然是要讓如今的皇太孫向自己看齊。
    皇帝到底年事已高,不能再如年輕時帶著皇太子那般四處巡視、親自教導,況且有的事情也需要皇太孫自己去領悟。
    朱佑桓心中雖然緊張,但麵上還是從容淡定。
    她很清楚,這是祖母對自己的曆練,也是對她的期望。
    皇帝可以不會親自打仗,但絕不能不通曉軍務,尤其是軍隊的運轉,皇帝必須一清二楚,否則皇帝無法判斷戰場情況,就隻能依賴下麵的人,反而成為了任人擺布的玩物。
    好在朱佑桓有過一次跟著祖母巡邊的軍事經驗,又和遼東都司的軍官熟識,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上次皇帝親自率軍前來,已經極大地挫敗了女真的主力,這幾年遼東都司都一直安寧無虞。
    當初被俘虜的少部分女真人已經漸漸融入了薊鎮當地百姓的日常生活,有的青壯年甚至入伍大明軍隊。
    是以這次朱佑桓的任務並不算艱巨,最重要的是鍛煉自己。
    朱佑桓對此自然是十分上心,隨軍的時候每日視察、另寫心得與題本,除了沒有親自上戰場,其他的事情都盡量做到盡善盡美。
    上戰場還是太危險了一些,怎麽說朱佑桓也是金尊玉貴的皇太孫,督戰已經有一定的風險,其他人自然是不可能讓朱佑桓親自上戰場直麵敵人的。
    當初皇帝能夠監軍麓川,那也是因為彼時她還不是皇帝,否則皇帝大概也就沒有征討麓川的戰績了。
    盡管沒有皇帝親臨,這次征討女真仍然大獲全勝,建州女真全部已經納入大明的版圖之內,部分海西女真部族也在此戰中投降大明。
    按照皇帝的意思,將建州女真向內遷徙,分散落戶,便於仿照當初同化部分瓦剌人一樣同化女真人。
    這些事情複雜繁瑣,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解決的,故而朱佑桓也一直停留在遼東一帶,處理女真人歸化大明的事宜。
    奴兒幹都司是苦寒之地,如今大明也不缺人力,如今的女真也明顯沒有值得大明忌憚的實力,其實本沒有拿下的必要,但朱佑桓想到九州島的銀礦,又覺得興許在這片土地之上興許也有什麽值得她去發現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祖母的身上確實有一種讓人信賴的能力。
    似乎她從來不會做出錯誤的決定,即便有那麽一分一毫的偏離,也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可以輕而易舉地糾正。
    朱佑桓不免在心中生出了一股茫然。
    即便她再怎麽努力,真的能夠成為像祖母那樣的帝王呢?
    她心中的女皇帝範本應該是祖母那樣,可她似乎沒有辦法真正成為她。
    盡管心中生出了這樣的茫然,但朱佑桓麵上還是不曾顯露一絲多餘的情緒,隻是照常處理著手頭的事務。
    至少她清楚一點,那就是絕對不能讓祖母失望。
    更不必說那些街上穿著簡樸的百姓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京城的富庶不過是這個國家微不足道的一角罷了,天下還有許多地方的百姓都在過這樣的日子,貴為皇帝的祖母尚且為此東奔西走、不肯停歇,更何況她呢?
    按照朱佑桓的考慮,本意是想在遼東多待兩年的,隻是京中很快便有人來報消息,請皇太孫回京。
    原因無他,內閣閣臣韓桂蘭在任上去世,享年七十四歲,皇帝贈太傅,諡號“文襄”。
    韓桂蘭做過皇太子、惠王、皇太孫和其餘兩位皇孫的開蒙先生,並非其他閣臣那般僅僅在名義上教導未來的皇位繼承人,她的喪儀自然也要比其他閣臣更加隆重一些。
    況且韓桂蘭本人出身藩國朝鮮,卻鮮少為朝鮮懇求什麽額外的恩典,也不曾推舉朝鮮貢女入朝,對皇帝的忠心天地可鑒,加之她在大明一生未婚,僅有一個故識內官鄭同,其懇請皇帝開恩,準他出宮為韓桂蘭守墓,皇帝自然不會吝嗇。
    隻是皇帝考慮到他年事已高,便做主從昌平皇莊中指出四戶,逢年過節為韓桂蘭祭祀香火,同時照顧鄭同,每年有田賦減免和額外補貼,可見皇帝的“愛屋及烏”。
    待到朱佑桓回京的時候,韓桂蘭停靈已經快到末七,是皇帝特意留給朱佑桓祭拜的時間。
    朱佑桓原本有些擔憂韓桂蘭的身後冷清,卻沒想到末七的韓宅竟然還有許多人,朱佑桓隻認識其中幾個女子官員,知道她們是在六部做事的,也有幾個都察院的禦史,明顯都是來祭拜韓桂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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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朱佑桓前來,眾人紛紛行禮。
    朱佑桓微微抬手,道:“諸位起身,我今日也是來祭拜姆師的,豈有讓你們在靈前行禮的道理?”
    “是。”
    朱佑桓掃視一圈,心中不免有些喟歎。
    韓桂蘭將一生都奉獻給了自我的實現和大明,好在祖母和她的學生們也並沒有辜負她。
    一人一生能人如此惦念,已經足矣。
    朱佑桓並不自恃身份,在眾人稍顯驚詫的目光中對著韓桂蘭的棺槨行了大禮,原本在一旁的鄭同急忙跪下,道:“太孫殿下如此大禮……”
    朱佑桓淡然道:“有姆師教導開蒙,方有今日的我,更不必說姆師為官二十餘年,對國家、陛下和百姓都問心無愧,理應受這一禮,隻可惜父親與我無法親自為姆師送行。”
    鄭同再次行禮,未再推辭,隻是道:“她泉下有知也會倍感欣慰的。”
    先是拜會韓桂蘭的靈柩,朱佑桓在宮外住了幾日,洗漱更衣之後才入宮去拜見祖母。
    她看著似乎又老了幾分,眼神也多了幾分混沌,隻是在看向朱佑桓的時候才多了幾分精光。
    “太孫起來吧。”
    朱佑桓起身,宮人已經送來椅子,她乖乖坐下,這才道:“桓兒入城後先去祭拜了姆師,又在宮外簡單洗漱一番才回宮拜見祖母,免得有所衝撞。”
    皇帝微微頷首,道:“太孫一向細心。”她掃視朱佑桓,見她似乎又長高了些,隻是沒有先前那樣壯實,便道:“看來太孫在遼東費心了。”
    朱佑桓連忙道:“女真歸化是國家大事,桓兒不敢有絲毫懈怠,況且上下官員招待盡心盡力,我不過是多花幾分精神,算不得辛苦。”
    皇帝聞言輕笑一聲,道:“你在遼東待了將近兩年,可有什麽感受?”
    朱佑桓早就想到祖母大概會問起這些事情,饒是她心中已經做過無數次回答,但這次還是頓了頓才開口道:“祖母兩次出兵女真,不僅僅是為了眼下的土地和人口,更是為了以後大明的發展,如今大明需要不斷向外擴張,才能保證國泰民安。”
    皇帝聽到前麵的答案的時候,唇角多了一絲笑意,直到朱佑桓說完全部的答案,皇帝才露出幾分若有所思。
    朱佑桓一直垂著頭,自然是看不到皇帝的表情,隻是因為沒有聽到皇帝開口而有幾分緊張。
    她今年也不過十九歲,放在如今的大明並不算是十分年長,也是第一次在外辦差,盡管期間一切都稱得上順遂,皇帝也並未批評她,但朱佑桓還是有些擔心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合祖母的心意。
    一旁的懷恩卻很清楚,皇帝是在思考太孫的答案。
    皇帝固然相信經驗,但她並不完全依賴經驗。在皇帝看來,不論是哪個人的言論,都有讓她思考的價值。
    許久之後,皇帝才道:“太孫果然長大了,想事情要比以前多轉幾道彎,如此我也更加放心了。”
    朱佑桓聞言又起身行禮道:“桓兒謝祖母誇獎。”
    “也是時候該給太孫找一個合適的人照顧起居了。”
    朱佑桓微微一怔,很快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這是要為她尋一門婚事。
    皇帝自己一生未婚,自然也就沒有可供參考的女子皇位繼承人的婚儀參考,隻怕要禮部好好重新籌劃一番。
    皇帝見她呆住不說話,笑眯眯地問道:“太孫喜歡什麽樣子的,想好了同我說說,若是還沒有想好,之後讓你娘轉告我。江南的男子稍顯矮小一些,是有幾分美中不足,但看你姑祖父的樣子,似是很會照顧人。北方的男子學識恐怕稍差一些,性子也不算很好,不過也能送到國子監慢慢教導。至於叫什麽……不如就叫小王,待遇比肩郡王便是。懷恩,你說呢?”
    朱佑桓後知後覺地回過神,連忙道:“一切都看祖母的安排便是,桓兒沒有什麽要求的。”
    她看著自家父母,雖然知道夫妻是什麽樣子的,可卻怎麽也想不出自己該和多出來的丈夫如何相處,更想不出那人該是什麽模樣。
    皇帝看出她的困惑,笑道:“不急,北直隸和南直隸都要挑一段時日的,等到有了個大概的人選,便讓你親自挑。”她說完微斂笑意,接著道:“桓兒,朕有幾句話叮囑你,你挑出來的必然是你喜歡的,但不論你多喜歡,給他些小恩小惠已經足矣,絕不要交出你的心,這是祖母對你的婚事唯一的要求。”
    朱佑桓輕輕頷首,思忖片刻還是道:“祖母為何不讓楷哥兒生育,再命桓兒效仿祖母、過繼子侄?”
    韓桂蘭為她開蒙,讀過不知道多少帝王將相的故事,但那些都是男子的事情,似乎與朱佑桓的身份處境並不契合,朱佑桓固然明白其中的手段,卻無法將自己代入到這些皇帝的身份之中,唯一能夠供她效仿學習的,似乎隻有一個人,那便是自己的祖母。
    這次輪到皇帝怔在原地,隨後不由哈哈大笑起來,甚至拍了拍扶手。
    一旁的懷恩見狀抬手示意宮人送帕子和熱茶來,生怕皇帝一不小心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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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皇帝好不容易收了笑聲,懷恩這才親自將茶水遞了過去。
    皇帝輕輕嗯了一聲,飲了一口茶水,這才含笑道:“你爹爹和你說過咱們家中的事情?”
    朱佑桓點點頭,道:“自然是說過的,也正因如此,我才覺得祖母不易……”
    平心而論,又有幾個人願意將自己的家財交給並非自己的孩子手中?更何況是皇帝這種坐擁天下之人。
    “那你也應該明白,我為什麽會選擇你爹爹成為太子。”皇帝望著她,道:“今時今日早已不再是彼時彼日,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重蹈覆轍?自你姑祖母、再到你的姑母,甚至襄王、衛王一係的女兒,我都給了爵位,她們生的女兒也一律隨朱家姓,可以繼承爵位,為的便是待到你這個時候,天下再也無人會置喙一句,隻會是‘本應如此’。”
    朱佑桓對上她的目光,不由怔愣在原地。
    她在那眼神中好似看到了漫長悠遠的時光。
    原來她腳下的路是經過別人的夯實後才逐漸向前延伸的。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盞,道:“桓兒,世上沒有人能夠走出兩條一模一樣的路,你永遠沒辦法變成我,也永遠不會變成我,就像我也不會走武周的老路。”
    朱佑桓忍不住道:“可我擔心辜負祖母的信任,不能成為如祖母這樣的明君……”
    “世界上哪有一條路寫了‘明君’二字?今日的明燈,他日的罪人,何必在意。”皇帝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格外輕鬆,似乎沒有任何壓力。“況且明君是做出來的,不是想出來的,如今的大明和我年輕時的大明還是一個大明嗎?你來學我,豈不是刻舟求劍。桓兒,你走到今日或許是跟在我的腳印之後,但繼續往前的路沒有典籍、也沒有先生,隻能靠你自己,不論你走成什麽樣子,總會有後人站在你的路口眺望你的背影,而你要做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繼續向前。”
    朱佑桓這才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原來她無需效仿誰,她可以走出另一條路,讓別人跟在她的身後,再去選擇和延伸一條全新的道路……
    待到朱佑桓退下,皇帝才歎了一口氣,道:“她還是太年輕了,也是我不好,教得還是太少了。”
    懷恩寬慰道:“皇太孫天資聰穎、出類拔萃,這其中有不少都是陛下教導的結果,隻是正如陛下所說,太孫要走的也是一條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路,陛下的經驗之談又能幫上太孫多少呢?”
    皇帝心中也明白這一點,朱佑桓是她看著長大的,隻是身處皇家,又從小被冊封為太孫,自知責任重大,為了大明基業穩定,朱佑桓自然希望能夠走一條萬無一失的道路,模仿便是最好的選擇。
    但如今的世道,循規蹈矩注定不會有什麽好結果,饒是皇帝也不能保證自己能絕對預測未來的形勢變化,唯有盡己所能罷了。
    皇帝微微側頭看向與自己一同蒼老的懷恩,道:“懷恩,這些年你安慰人的話術越發精進。”
    懷恩笑嗬嗬地說道:“陛下前進,懷恩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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