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壺中天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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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廟皇帝去世,原本的皇太子朱見深登基,下令明年改元成化,但最要緊的還是先帝的喪儀。
    人人都知道朱見深並非是先帝的親生皇嗣,朱見深本人也對自己的身份一清二楚,難免有人起了些心思。
    隻是當初朱予煥給朱祁鎮的身份踩得太死,直接廢除了朱祁鎮的皇帝位置,除此之外,朱予煥每年除了遣人祭陵,還會在中秋派人前去祭拜土木之敗中戰死的士兵,幾乎是在提醒每個人,永遠不要忘記曾經有多少人因為朱祁鎮的軍事錯誤而失去了性命。
    況且如今宋翠蓮還在首輔的位置上,這位曾經跟隨在皇帝左右、做過秋闈考官,與徐珵主持修理過黃河河道,是絕對的先帝死忠,她的門生不在少數,更不用說如今的內閣都是先帝留下來的人,雖然有人起了心思,但也不敢貿然出頭。
    翻案的難度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皇帝沒有流露出一星半點的心思。
    畢竟大明皇家的族譜都被改得一清二楚,皇帝沒有印象的生父的名聲更是差到了極點,即便有人想要投機,從旁挑撥,如今的皇帝也沒有這麽想不開。
    況且皇帝親自編寫悼文,惠王朱淑元更是特意請旨,不遠千裏從惠州回京參與喪儀,已經在無形之中表明了皇帝的態度,他隻認朱予煥這個母親。
    這些年來,朱予煥對他從不藏私,更是屢屢讓他接觸朝中政務和官員,在國家內外樹立威望。
    對朱見深而言,如果說周盈盈是朱見深血緣上的母親,那麽朱予煥就是除此之外給予朱見深一切的母親。
    朱見深和姐姐幼時跟在朱予煥的身邊,得到了朱予煥的悉心教導,他的個性、他的視野、他的思想、他的責任、他的榮耀……這一切幾乎全部來自於朱予煥。
    盡管其中確實曾夾雜著因為身份帶來的壓力,但朱見深很清楚,這份壓力不是母親帶來的,而是皇位帶來的。
    若是換作是父親,他的境況隻怕會比現在更差。即便如今不能重複唐時皇帝殺子的舊事,但隻要皇帝願意,皇太子承受的壓力會更大。
    不論是作為兒子還是作為繼任者,朱見深都希望母親的生前身後都能是一片讚頌。
    是以他親自撰寫悼文,又命翰林院一起作文,刻於碑上,立在碑亭之內。
    被封為皇太子的朱佑桓更是親自去紹陵監督,以便顯宗的棺槨能夠順利下葬。
    故而僅僅是暗流湧動了一段時間,朝廷便恢複了一如往常的寧靜,次年正式改元成化。
    朱見深忙於將先帝臨行前的政策繼續貫徹下去,如今已經成為皇後的萬貞兒則是操持著各類祭祀,打理宮中上下。
    她本就精神不濟,這樣連番下來,喪儀過後不久就小病了一場,如今已經榮升為皇太後的周盈盈隻能重新接手宮務。
    朱佑桓知道奶奶心中多有怨言,隻能催著丈夫多去幫忙,自己也常去問安。
    皇太後到底是在後宮中待久了的人,和趙嘉致這個“外男”相處還是頗有些不習慣,更不用說一同處理宮務,朱佑桓也隻能抽空去陪著。
    “唉,要是先帝還在,哪用得著我管這些……”周太後將手中的宮務冊子交給趙嘉致,道:“你娘這些時候是不是又沒有請太醫去看診?自己的身體都不知道愛惜,難道還要指望我這一把老骨頭日日幫著打理嗎?”
    趙嘉致連連稱是,隻是道:“都是我學藝不精,不能為皇奶奶和母後分憂。”
    周太後白他一眼,道:“知道學藝不精還不趕緊學?我看先帝唯一的紕漏就是對你們這些小輩太寬鬆了一些,日子過得這麽鬆快,不知上進。你多學學,不要讓太子和皇帝一樣,也要為了後宮的事情發愁。”
    趙嘉致不敢應聲,隻是承諾自己一定好好學習,回去後才將這件事告訴朱佑桓。
    朱佑桓知道自己的奶奶本就對母親不甚滿意,難免會多說幾句。
    她這一輩子雖然受過幾次苦,但卻是從未吃虧的,更不用說她跟著朱予煥執掌了四十餘年的後宮,除了朱予煥,無人敢給她臉色看,故而除了已經去世的胡善祥和朱予煥,周太後還真沒有害怕的人。
    至於朱見深,礙於孝道也不好多說什麽,隻能盡量調和周太後和皇後之間的關係。
    “爹夾在其中也不好說什麽,這段時間你幫著多多操持,等過些時候我有空閑了,再去找奶奶好好說說。”
    “是。”
    兩人說話間,女兒朱厚爍已經拿著課業走了進來,先是開口和父母問安,這才道:“娘,爹,今日的課業完成了。”
    朱佑桓接過她手中的課業,道:“去吧,好好休息。”
    朱厚爍應了一聲,正要向外走,又折返回來,道:“娘,以後是不是再也見不到曾奶奶了……”
    她年紀還太小,喪儀也並未完整參加,自然不明白平日裏已經疼愛她的曾奶奶已經不在人世。
    朱佑桓聞言微微一愣,最終還是開口道:“隻要你心中還有曾奶奶,她就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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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爍有些懵懂地點點頭,這才跟著保母離開。
    朱佑桓不由在心底歎了一口氣,心中隱隱約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朱予煥還在世的時候,什麽事情都壓得住,可如今她不在了,袍子下麵的虱子好像一夜之間都跳了出來,雖然不至於影響大局,可總是有些煩人的。
    像是要印證朱佑桓心中的想法,皇後在病好後卻沒有恢複往常的精神。
    朱見深察覺到妻子精神不濟,便也時常抽空陪伴在側,又傳太醫院的大夫前來問診,若非徐望之在喪儀結束之後便告老還鄉,朱見深大抵是要將她也一起請回來的。
    太醫隻診出皇後身虛氣短,便開了一些補氣血的藥,又勸皇後不要多思多慮,一定要注意身體等。
    朱見深見狀便將後宮事宜交給趙嘉致處置,好讓皇後能夠盡心修養。
    朱佑桓聽完診斷,隻覺得母親似乎是有什麽心病,但又怕自己猜的不對,便抽空帶著妹妹一同探望母親。
    皇後見到兩個女兒,臉上才多了幾分笑意,道:“你們兩個不去忙政務學業,怎麽有空來看我?”
    朱佑杭撒嬌道:“學業有什麽要緊的?還是陪娘最要緊!二哥他聽說黃家最近往遼東一帶走商,便帶上嫂嫂,偷偷跟著一起去了,說是要親自給娘帶上好的山參回來補身體。”
    皇後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道:“他們兩個又胡來,黃家怎麽敢有膽量帶著皇嗣隨意出京,還是去遼東那麽遠的地方……你爹爹怎麽也不管管……”
    朱佑桓拍拍母親的手,寬慰道:“祖母在的時候,楷哥兒便已經成家立業,是大人了,娘不用擔心。”
    “他那個性格,就是將來當了爹也安穩不下來。”
    “沒事,有嫂嫂製著他。”朱佑杭笑嘻嘻地說道:“祖母就是看出二哥安不下心來,才找來嫂嫂壓製二哥哥,免得他變成猴子跑了。”
    皇後被她的話逗笑,道:“也就隻有你嫂嫂不嫌棄他,他該知足了。”
    這些年女官、女工越來越多,嫁入皇家這樣的事情早已經不再如當初那樣備受追捧,朱佑楷的王妃裴懷妙便是當初朱予煥所封的商官家的女兒,換做從前,這樣的身份是斷然不能做王妃的。
    好在朱予煥本人並不在意,見朱佑楷堅持,裴懷妙又是知根知底的孩子,便做主給兩人賜婚。
    裴懷妙小時候便跟著父母四處行商,成婚之後也不改,故而這夫妻兩個成日裏四處跑動,不常呆在京中。
    朱佑杭笑嘻嘻地說道:“爹爹已經準了我之後去找姑祖母學畫畫,等到時候我也給娘帶濟南的好東西回來,那邊有不少從九州都司來的灑金扇呢!”
    皇後笑著點點頭,道:“好。濟王家的書畫都極好,原本在京中的時候便有人競相收藏,你能跟著濟王學有所成也是一件好事。”
    朱佑桓隱約從母親的臉上看到一絲遺憾,便支開妹妹去端藥,這才開口道:“娘有心事。”
    皇後與她對視許久,還是歎了一口氣,道:“算不得什麽心事,先帝駕崩,宮中事務繁多,我心中一緊一鬆,這才病了一遭。”
    話是這麽說,她的臉上還有幾分鬱氣。
    思及奶奶的個性,又想到父親礙於孝道夾在其中,朱佑桓已經明白母親的為難,隨後道:“之後桓兒便去勸說奶奶……”
    皇後拉住她的手腕,搖了搖頭,道:“這和太後娘娘沒有關係,是我自己想得太多。”
    “娘……”
    皇後望著她許久,道:“娘知道自己的身體恐怕也支撐不了太久,你爹還年輕,還可以迎立新的皇後,將來我若是不在了,這後宮需要重新找人打理,是要有個新主人的。你是長姐,要多多照看你的弟弟妹妹們,更要照看好自己才是。”
    朱佑桓聽出她話裏的托付之意,指尖一抖,道:“娘怎麽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她此時才想起祖母臨終前說的那句話,“心氣散了,人就活不久了”,隻怕此時母親便是如此。
    皇後隻是握緊她的手,叮囑道:“不要忘記娘說過的話,答應娘好好照顧自己。”
    朱佑桓無法,隻好點頭道:“好。”
    成化二年正月,皇後萬貞兒去世,享年六十三歲,暫諡“孝端皇後”,皇帝朱見深參照太宗文皇帝仁孝皇後喪儀降級處理皇後的喪事,後宮事宜則是交由皇太後與趙嘉致打理。
    周太後雖然一直都不怎麽滿意這個兒媳,但萬貞兒這樣的年紀便去世了,她也不免心生惋惜,做主給萬家厚賞。
    相較之下,皇帝朱見深剛剛登基不久便遭遇皇後去世,還是陪伴他多年、與他一同分擔壓力的結發妻子,在這樣的打擊之下,本就身體不好的朱見深也驟然病倒,國家政務隻能全部交由皇太子朱佑桓代為處置。
    朱見深的身體比之先帝還要差,早早便以烏香來緩解身體痛苦,烏香本就有依賴性,如今病來如山倒,朱見深的身體哪裏撐得住,烏香用量也隨之增加,精神更是難以支撐長期處理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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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朱佑桓隻是皇太子,但政務如今隻能交給她代理。
    好在朱佑桓跟在先帝身邊,對於這些事務也稱得上得心應手,加之老臣有宋翠蓮,又有和朱見深年齡相仿的李東陽等人,年輕一代中,朱佑桓的伴讀也有可以擔負重任的,國家並沒有因為皇帝的身體情況而出現什麽大亂子。
    又或者說如今這個國家對於皇帝的需求並不高。
    其他人雖有擔憂,但到底有主事的朱佑桓在,不至於太過慌亂,但周太後作為皇帝的生母,比誰都憂心皇帝的身體,每日都親自前去照看,見他頗有幾分形銷骨立,更覺心疼。
    朱淑元、朱見深姐弟兩個隻差一歲,朱淑元身體康健,前兩年還跟著乘船出海行商,朱見深的身體卻落到如此地步,周盈盈怎能不心疼。
    成化三年中秋,朱見深勉強打起精神來,和家人一同在禦花園擺宴賞月。
    往年宮中中秋都以看劇為主,今年演了幾場,眾人都有些看不在心上,便改作聽曲兒。
    “素飆漾碧,看天衢穩送、一輪明月。翠水瀛壺人不到,比似世間秋別。玉手瑤笙,一時同色,小按霓裳疊。天津橋上,有人偷記新闕。當日誰幻銀橋,阿瞞兒戲,一笑成癡絕。肯信群仙高宴處,移下水晶宮闕。雲海塵清,山河影滿,桂冷吹香雪。何勞玉斧,金甌千古無缺……”
    這是宋時的製詞,主要用於為帝王歌功頌德,在中秋夜唱“金甌千古無缺”,確實頗有意趣。
    朱見深卻是忽地輕笑一聲,道:“當初土木之敗也是中秋之日……”
    周太後聞言嗔怪道:“團圓的日子,說這些做什麽?”說罷,她又對身邊的宮人吩咐一句,讓他們換一首唱詞。
    “洞天深處賞嬌紅,輕玉高張雲幕。國豔天香相競秀,瓊苑風光如昨。露洗妖妍,風傳馥鬱,雲雨巫山約。春濃如酒,五雲台榭樓閣……”
    朱見深不由輕歎一聲。
    朱佑桓微微側目看向父親,卻見他的目光也在自己身上,不由一怔。
    皇太子的案幾就在皇帝身側,朱見深微微扶手,一手搭在女兒的肩膀上,低語道:“桓兒,你是你祖母教導長大的,爹爹信你,一定要守好家中的基業、護好大明的百姓……”
    “聖代道洽功成,一塵不動,四境無鳴柝。屢有豐年天助順,基業增隆山嶽……”
    朱見深的低聲囑咐和唱詞一同落入耳中,朱佑桓回過神,開口道:“爹……”
    “兩世明君,千秋萬歲,永享升平樂。東皇呈瑞,更無一片花落。”
    朱見深的神情中多了幾分無奈,悵然道:“萬侍長去了,我亦將去矣……”
    朱佑桓隻瞧見他眼底隱隱閃著淚光。
    成化三年九月初一,朱見深病逝,享年四十八歲,皇太子朱佑桓登基,明年改元“熙載”。
    成化皇帝朱見深諡號“繼天凝道誠明仁敬崇文肅武宏德聖孝純皇帝”,廟號憲宗,皇後萬貞兒諡號“孝端慈懿肅惠哲敏輔天鞠聖純皇後”,夫妻一同入葬茂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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