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壺中天慢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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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太後去世,除卻最基本的喪儀,皇帝又命皇孫朱佑楷和朱佑杭主持編撰《孝德皇後文集》,以便將皇太後多年來在後宮所著文章傳遍天下。
    算來這是朱佑桓的弟弟妹妹第一次承接如此重任,又事關已故的孝德皇後,兩人都不免有些緊張,好在旁邊有朱佑桓從旁指點一二,加之整理文集算不得什麽難事,這才得以順利進行。
    朱佑桓到底生產不久,考慮到她身體還未恢複,皇帝特意準許朱佑桓不必每日堅持守靈,由趙嘉致代勞即可,若是實在放不下,便寫詩作文以為悼念,是以朱佑桓每日簡單守靈後便回宮為孝德皇後寫盜文。
    待到除服後,皇帝看似一如往常,照例處理政務,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的精力確實不如以前一般旺盛,有幾次到了請安的時候,皇帝的輿駕停在壽寧宮門前,但她還是未曾進去,隻是停留片刻便轉道去早朝,乃至有幾次大臣們剛剛入宮,皇帝已經在奉天殿候著,時間要比早朝的規定早上許多。
    好在皇帝並未想要追究什麽,隻是大臣們意識到此事,入宮也要比平日裏更早一些,免得再次發生如此尷尬的情形。
    皇帝的略顯消沉並未持續太久,元光四十年秋,皇帝正式下旨,開始參照收取商人稅款,在全國推行錢貨並行稅法,以白銀和銅錢為主要貨幣,根據各地情況不同,輔以糧食、布匹等物,向百姓征收賦稅,如農人可以將自己的糧食賣給國家來換取銀錢,國家收糧的價格雖然較低,但勝在長期穩定回收,且回收的種類也更加豐富。
    最重要的是朝廷在銀錢的重量和品質上不會摻太大的假,給的也是如今廣發的“大明通寶”和“大明銀錠”,重量和形製都明顯區別於一般的錢幣,不易造假,這樣的錢幣可以隨意交換,遠比大明寶鈔要更有信用。
    皇帝能夠如此做,主要是因為自九州島開采出了大量白銀,皇帝要將這些白銀盡快流入市場,好填上大明寶鈔留下來的大坑,順便將之前的各色通寶全部收回來,重新鑄幣,避免難以區分真假錢幣的問題。
    與其一同應運而生的是發行、調節和鑄造貨幣的機構,皇帝取名為大明中央銀行。
    雖然民間多用通寶作為主要交易使用的貨幣,但如今國家依靠的主要商貿貨幣是白銀,故而皇帝為其取名為“銀行”。
    這個事關國家經濟命脈的機構的負責人自然十分重要,皇帝不出意外地將其交給了皇太子朱見深。
    畢竟銀行剛剛成立,還有很多方麵需要進行完善,皇帝沒那個經曆、太孫沒那個閱曆,讓太子進行管理是再合適不過的。
    與此同時,皇帝又挑選多名老資曆的官員參與其中,從旁輔佐皇太子,一定要保證銀行機構的順利建設和完善。
    而原本由皇太子處理的政務,則是在朱見深的請示下交給了皇太孫朱佑桓,以便因為生產和喪儀休息恢複許久的皇太孫能夠重新熟悉政務。
    新稅法的推行自然沒有那麽簡單,皇太子朱見深和各級官員忙得焦頭爛額,反倒是皇帝這邊雲淡風輕。
    當然,這也僅僅是表麵而已。
    看著王越懇請再次出兵亦力把裏的奏本,皇帝不由歎了一聲,道:“王越這小子,當真是老而彌堅啊。”
    原本跟隨在一旁看題本的朱佑桓微微一愣,開口問道:“威寧侯還要出征?”
    皇帝嗤笑一聲,道:“他可是在奏本中向朕再三保證,說是他本人隻是壓陣,具體的進攻事宜都交給年輕人來,免得他犯糊塗。”皇帝神情有幾分無奈,道:“他還是不甘心,當初沒有一鼓作氣追到葉爾羌去。”
    王越年事已高,但在新疆訓練出了不少年輕將領,這些年雖然也打過幾場小仗,但是遠沒有當初攻下亦力把裏那樣暢快。
    如今大明在新疆耕耘多年,確實也是時候劍指葉爾羌,一統新疆。
    隻是那一帶地形複雜,在行軍難度上比之麓川更大,加上當初大明確實是抓準了亦力把裏內亂的時機出動,消耗要比預估之中小許多。
    現在進攻葉爾羌的難度隻會高不會低,更不用說國家還在推行新的稅法,這樣的大事要耗費的力氣也不小,種種情況綜合來看,現在繼續在新疆一帶開疆拓土,難度與當初攻打亦力把裏相比隻高不低。
    朱佑桓思忖片刻,道:“新疆一地多年開化才小有成效,即便戰勝葉爾羌,還需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若威寧侯仍然癡迷軍旅生涯,不如自甘肅出發,北上攻打韃靼。”
    “如此也好,韃靼那邊總是跳腳,早就把兀良哈的前車之鑒忘到天南海北了,也是時候該讓他們吃點教訓。”
    朱佑桓沒想到皇帝竟然如此痛快地同意自己的提議,不由麵露詫異之色。
    “太孫也該明白掌權是什麽滋味了。”
    朱佑桓聞言心中咯噔一下,立刻起身道:“祖母是真龍天子,執掌天下四十載未曾有一點紕漏,桓兒怎可越俎代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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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隻是擺擺手,道:“你爹處理政務比你多十幾年,你這麽落在他的馬後可不行,讓你去你就放心去,不要總是來這一套。”
    朱佑桓應了一聲,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祖母若是身體不適,萬萬不可諱疾忌醫……”
    這話已經有冒犯之嫌,但皇帝卻並不在意,隻是擺擺手道:“我自己的身體,我心裏有數,上了年紀難免有精神不濟的時候,朕還等著過七十大壽,嚐嚐雲南那邊送來的新茶。”
    “是……”
    “對了,你爹近來身體怎麽樣了?我怎麽聽說你爹這些時候又用烏香了?”
    朱佑桓連忙解釋道:“應當是先前大病留下的後遺症,且如今推行稅法、事務繁多,烏香有鎮痛安神的奇效,爹難免會用,娘平日裏也從旁看著,定不會讓爹爹上癮。”
    皇帝聞言隻是歎了一口氣,道:“身體要緊,平日裏你們姐弟三個多多看著,讓他多多走動,不要總是伏案處理公務,也多在東宮鍛煉身體。”
    “是。”
    做了三十餘年的太子,朱見深的壓力也與日俱增,不單單是頭頂這位已經年逾六十的皇帝母親給予的無形壓力,還有她毫不吝惜地將手中的政務分給朱見深的有形壓力,盡管這是對未來皇帝的鍛煉,但真落在朱見深的肩膀上,這份重擔確實不輕。
    隻是早先朱見深還未肩負政務的時候,這些事情都是皇帝一人處理,朱見深這個太子不過是接手一半,又怎麽好表露出自己的壓力,隻能強行壓製。
    這份壓力最終作用在太子的身上,表現出來就是大病小災不斷,更不用說當初徐望之給年幼的太子診脈,便是如同朱佑杭一般的先天不足,倒不如說太子如今還能跟著皇帝處理政務,已經是這些年皇帝命人精心養護的結果。
    元光四十一年春,王越率兵鏖戰西北,大敗敵軍,一路追擊韃靼,直奔私渠比鞮海,王越考慮到後續補給不足和天氣變化的問題,這才鳴金收兵。
    戰後王越除卻向皇帝謝恩,還額外誇讚了皇太孫一番,朱佑桓雖然未曾上戰場,但這次北征的後勤都由她指揮,若非如此,王越也沒有餘力追那麽遠。
    皇帝對於此次戰役的表現也十分滿意,為王越加太子太傅一銜,又賞賜白金、紵絲無數,又給王越的幾個兒子女兒賞了虛銜,可謂是恩寵至極。
    轉眼便到了元光四十二年,這一年正是皇帝的七十大壽,自下到上紛紛為皇帝慶賀,光是賀表就不計其數。
    不過最讓皇帝開心的當屬遵化鐵冶內的軌道開通成功,用蒸汽機驅動列車在軌道上行駛,速度和運輸量都比以前提升許多,也能將原本用於運輸的人力利用到其他地方。
    如今雖然還不能大麵積鋪設軌道,但能夠達成短距離的運輸已經是一件好事,遠勝過一千張賀表。
    如今國家情形稱得上海內升平,皇帝的萬壽節又鮮少大肆慶祝,因此這次貴妃與禮部都操辦的極為隆重,白日朝賀與宴席過後,傍晚又再開家宴。
    皇帝少見地輕鬆許多,多吃了幾杯酒,抱著朱厚爍在懷裏不願放手。
    朱厚爍也十分膽大,摸著皇帝臉上的皺紋撒嬌,不一會兒就有人送上新鮮玩意兒,什麽首飾、玩具,一樣一樣都交到了朱厚爍的手中,皇帝更是將曾孫打扮得金光閃閃。
    朱佑桓見狀有些無奈於女兒的“逾矩”,但見皇帝難得放鬆,便也並未出聲阻攔。
    天色漸漸暗下來,逐漸飄起了雪花,好在朝賀的群臣早已經回家,倒是不必擔憂會堵在宮中。
    眼看著皇帝有幾分醉意,周貴妃做主叫停,讓眾人各自散去,皇帝想著散散酒勁,自己穿戴暖耳、披風,自欽安殿步行而出。
    先前皇帝不怎麽來禦花園,宮中又無其他妃嬪,因此禦花園頗有些荒廢,還是孝德皇後主持重新修飾禦花園,種下不少翠竹,盡管此時已經是冬日,月光下卻仍然是翠綠一片。
    皇帝站在竹林內,隻望著雪地出神。
    朱佑桓憂心祖母受涼,開口道:“祖母,今日剛剛下雪,天寒地凍,若要賞景,待到明日日出之後也是一樣的。”
    皇帝卻隻是輕歎一聲,道:“當初她種下這些竹子的時候,還未曾這樣茂密,如今卻已經是一片竹林,能夠遮風擋雨。”
    朱佑桓接過話頭,道:“正如曾祖母養育祖母,才為大明換了一片天,得以令大明煥發生機。”
    皇帝聞言不免有些好笑,道:“小的時候,我娘說過,我就是一團火,可是火也有燃盡的時候,沒有長盛不衰的道理。心氣兒散了,人大概就活不久了。”
    她鮮少流露出幾分頹喪,讓一旁的朱佑桓聽得心驚。
    朱佑桓正想著該如何勸說皇帝,皇帝已經開口道:“未來到底是屬於你們的……與天鬥了這麽久,最終還是那四個字,隨他去吧。”
    朱佑桓從中隱約聽出了一股釋然的味道。
    “桓兒,此情此景,你能想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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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佑桓回過神,思索片刻,道:“宋人姚勉有一詩,此君腰不折,玉立有餘清。曉窗擁鼻吟,聽渠落冰聲。”
    皇帝笑著點點頭,道:“確實是詠竹的好詩,我想到的是另一首……”
    一陣寒風掃過,皇帝的聲音在雪夜之中多了幾分縹緲,夾雜著幾分濕冷的土腥氣:
    “雪壓枝頭低,雖低不著泥……”
    朱佑桓微微一愣,很快便在心中跟著皇帝默念起來。
    皇帝抬起手,指著遠處道:“一朝紅日出,依舊與天齊。”她說完又歎了一口氣,嘟囔道:“天還黑著,那個好像是月亮……”
    看到祖母少見地流露出幾分迷糊,朱佑桓不由啞然失笑,隨後伸手攙扶皇帝,道:“祖母是醉了,還是盡快回去吧……你們快去傳輿駕。”
    “是。”
    皇帝倚著朱佑桓,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如同喃喃自語一般,低聲道:“一朝紅日出,依舊與天齊……”
    朱佑桓一怔,側頭看向皇帝,卻見她已經垂著眼,似乎是已經徹底醉倒了。
    像是印證了皇帝的不祥預感,萬壽節後不久,皇帝的身體便隱隱有衰落的跡象,太醫院的診斷也是正常衰老。
    對於一個南征北戰的皇帝而言,七十歲已經是極高的壽數,更不用說皇帝的勤奮絲毫不輸太祖皇帝。
    皇帝對此倒是十分看得開,雖然少見地歇朝幾日,又暫時取消了午朝,少見地多了幾分閑心,隻敦促太子和太孫好好處理政務,自己則是帶著貴妃、太子妃一起,教導曾孫女朱厚爍讀書識字。
    見皇帝如此,眾人豈能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分別向皇帝和太子太孫匯報政務,一個不落。
    待到新年一過,皇帝的身體愈發難以支撐,便隻能在乾清宮休養身體,太子和太孫輪流探望,卻始終不見好轉的跡象。
    元光四十三年正月十七日,元光皇帝朱予煥於乾清宮駕崩,享年七十一歲,諡號“承天明道崇正英毅啟文光武仁德弘孝定皇帝”,廟號顯宗,葬紹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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