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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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無話。趙荑在清晨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聲中醒來。她盯著床頂的承塵許久,才輕輕歎了口氣,又重新接納了一遍自己新的身份。
    掀開床幔,窄榻上值夜的清淺已經不在。趙荑翻身下地去取搭在雕花衣架上的衣衫,還沒等披好,房門已經開了,門簾珠子相撞的清脆聲音和清淺柔柔的語聲同時傳來:“姑娘起了?怎不多睡會兒?”
    “睡不著了。”趙荑邊答邊繼續穿衣。
    “姑娘,奴婢來!”清淺已經繞過屏風疾步上前。
    趙荑由著她係好襦衫,著了長裙,圍了束腰,係好禁步,方才開口問到:“你收拾了?”說著下巴微抬,眼神看向屏風墩子下的地麵。
    “是!奴婢怕一會兒有人過來看到。”清淺低低地回。
    昨夜臨睡前,趙荑讓清淺去灶房取了黃豆和柴灰。按照趙荑的吩咐,清淺把黃豆灑在門口地麵上,柴灰則包好放在隨手可以抓到的地方,又用白日搬來的小幾抵住門,在小幾上放了摞起的茶杯。做完這些,清淺還在愣神的時候,趙荑又把妝匣裏一個細長鋒利的簪子遞到她手裏。
    握著簪子,清淺咬牙問:“姑娘,您告訴奴婢,這是誰要害您?奴婢去叫了趙渙來!”
    “不用緊張,今晚不一定有事,防備些總是好的。”趙荑想說之前有黑衣人來過,但又無法解釋她如何躲了一劫,索性不提。
    “您是覺得大姑奶奶還會生事?”清淺恨恨地說:“怎麽會有這麽——這麽——這麽樣的人!”下人不能妄議主子,清淺忍了再三,隻說了這樣一句。
    “這麽恬不知恥、小肚雞腸、睚眥必報、跋扈蠢笨的人,是吧?”趙荑笑著看她。清淺瞪大眼睛,略帶吃驚地望著趙荑:“姑娘,您——您——您——”
    “覺得我不該口出惡言?”趙荑收了笑,“我忍夠了,以後不會再忍!清淺,壞人打你沒什麽可怕,沒膽量打回去才可怕。以後我不會顧忌這個,顧忌那個,隻護著自己,護著你們,護著該護的人。誰也別想再欺負了我們!”
    聽著趙荑鏗鏘的話語,清淺緊緊握住手裏的簪子,使勁地點頭:“姑娘,奴婢都聽您的!”
    直到躺在窄榻上,清淺依然覺得心砰砰地跳。這樣鮮活的姑娘多久沒見了?自從嫁進侯府,姑娘日漸沉默,他們這些下人跟著難受。現下雖然來了莊子上,可姑娘眼見有了生氣,有了心氣兒,多好!
    而黑暗中的趙荑也再次露出笑容。一次被打壓陷害的經曆,一個嶄新的環境,會是原主改變的契機。她需要周圍人適應和認可她所謂的改變和她自己的行事風格。清淺是個開始,以後周圍人都會慢慢看到一個新的五奶奶,而他們——會在潛移默化中逐漸適應她的改變。
    拋下夜裏的諸多心思,趙荑吩咐:“去安排下,朝食後我帶你們在莊子上轉轉。”清晨空氣最是清新,若還是原來的她,必定要繞著莊子一圈圈晨跑。可惜了!趙荑心中暗歎。如果她現在出去晨跑,估計沒跑出二百米,就會被當成瘋子捆起來。
    放下筷箸歇息了兩刻鍾,趙荑帶著清淺、清瀾幾個婢女,還有兩個護衛出門。頂著大大的帷帽,趙荑滿心腹誹。看一眼能死人還是能掉塊肉?好吧,她忍!隻當是夏日裏最高級別的物理防曬!
    眾人剛出院門,就見滕管事帶了一個穿著淺黃色同色短衫、長裙,配著緋色半臂的小丫頭立在門外。
    見一行出來,滕管事拉著小丫頭就要跪拜,趙荑虛虛抬手示意:“滕管事無需多禮!”
    那滕管事卻是毫不猶豫,依然直直跪了下去:“奴才家女兒頭次見主子,哪能不叩頭!快,晴丫頭,這是五奶奶!”
    “給五奶奶請安!”小丫頭脆生生地大聲說,頭砰砰磕向地麵。雙丫髻上別著的一對淡粉色珠花,正是昨日趙荑賞的。
    “好丫頭,快起來。地上涼!”趙荑伸手扶了滕晴,對於真心依附的人,她不吝嗇給出最大的善意。
    小丫頭受寵若驚,抬起烏溜溜的大眼睛,又急忙低頭,慌不迭地起身。
    滕管事在旁看著,眼裏閃過驚喜。“奴才女兒從小頑皮,莊子上的石頭她都攀過,樹都爬過,就是哪裏有幾種雜草,她都能說出一二。奶奶如果想去莊子四處轉轉,這丫頭倒是可以幫著指指路。”
    “哦,晴丫頭這麽厲害!”趙荑含笑。“那今兒個我們就跟著晴丫頭轉轉可好?”
    “奴婢願意效勞!”小小的女孩子滿臉通紅,卻眼瞼低垂,腰身微彎地說著大人的話。
    趙荑心下微歎。主仆尊卑,根深蒂固。
    滕晴帶著趙荑一行沿土路朝東北方向一路行去。路麵均勻撒了些碎石,倒也平整幹淨。兩側楊樹、榆樹、槐樹、杏樹、棗樹等在灌木間交錯林立,看似雜亂無章,卻又野趣十足。其間間或掩映著或高或低的屋舍,少數磚瓦建造,多數石屋和茅舍。
    每過一處,滕晴都會和趙荑說出屋裏住戶的名字和家裏情況,看來是滕管事有過交代。趙荑留心那些磚瓦房子的主人,竟幾乎都是李姓,偶有他姓,滕晴也會有意無意提到這家和李莊頭的親近關係。這李莊頭,還真是隻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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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荑腹誹間聽到滕晴說:“奶奶,那裏就是李莊頭和咱們府裏出來的人住的宅子。”順著滕晴的手指,一棟紅磚黛瓦的三進宅院映入眼簾。宅子外牆掩映在高大的秋桂樹蔭下。已近秋日,樹上的丹桂次第綻出花苞,徐徐的清香彌漫在空氣中,淡雅幽醉。
    相比之下,原主被安排住的院子可要荒僻、粗獷得多呀!趙荑眯起眼睛。
    正凝神間,那敞開的黑紅大門裏走出兩個男子,身後跟著幾個粗壯的漢子。稍前些的男子邊走邊側身和身後的一個滿臉悍相的漢子交代著什麽,倒是落後半步的那個身形略高的男子先看到了趙荑一行人。他一邊用手拍向說話男子,喊了句大哥,一邊死死地盯向帷帽遮擋下的趙荑,又在她全身上下迅速掃過,眼神貪婪。
    那個被叫大哥的人轉過身,看到趙荑等人時身形微頓,馬上換上一臉笑容,疾步上前,躬身作揖:“可是五奶奶?奴才李山、李河給您請安!”
    趙荑掃了眼跟在後邊作張作致要行禮的李河,見他眼神把自己身邊的幾個婢女看了個遍,最後還狠狠盯了眼清瀾,心下對這人已經有了計較。
    “你是李莊頭家的?”趙荑故作不知地問。
    “是,奴才是李家長子,這是我家三弟。原還想著去給奶奶請安,不想就碰到了。奶奶這是要巡視莊子?要奴才說,您一路勞頓,不妨多歇息幾日。呆在莊上的時日還長著呢,您實在不必急在這一時半刻!”李山皮笑肉不笑地直起身。
    這是認定她會被關在莊子上任由他們擺布?趙荑心下冷笑,麵上卻是不顯。
    “我隨意走走,消消食罷了。你們該忙什麽就忙什麽,不必跟著。”說完,趙荑舉步率先繼續沿著小路徑直前行,沒給二人再說話的機會。
    一個照麵,李山滿眼不屑,李河一臉淫邪,這李家是爛到根子裏了。
    看著一行人遠去的背影,李河湊過來:“大哥,那幾個小娘子都不錯啊!什麽時候……”
    “好了,忘了昨晚怎麽說的?收了你那花花心思!”李山瞪了弟弟一眼。“這女人,辣手得很!別便宜沒占到,惹了一身騷。”
    李河訕訕地閉嘴,眼神卻依然瞟向一行人離去的方向。
    一直朝東北又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路在山腳下分了岔,一邊通向寬闊的溪流,另一邊掩映在灌木深處。趙荑轉向溪流,溪水清澈,在陽光下跳躍著瑩瑩的光。原以為會是一條敞闊的江河,趙荑有些失望。不過,聊勝於無。她還是走向溪邊,伸手掬起一捧溪水,清涼沁人,讓人覺得夏日的暑熱瞬間淡了。
    溪中有或大或小的石頭鋪在一段河道較窄處,應是莊裏人有意搭的過溪的路。抬頭去望,跨過小溪有條入山的小徑,大概因為常有人走,小徑看著並不逼仄。
    “奶奶,翻過這座小山就是別人家的莊子。那裏往上一點是奴婢哥哥和楊爺爺拾掇的果園,現下梨子、桃子差不多熟了。”滕晴指著小徑難掩驕傲地說。
    “哦,等哪日晴丫頭可一定帶我們去看看。”趙荑看看自己腳上薄薄的繡花鞋,隻能歇了現在過去的心思。
    應了趙荑的話,滕晴又興高采烈地帶著一行人走上另一條岔路。穿過一段樹叢,眼前豁然開朗。成片的田地縱橫交錯。趙荑對農作物一竅不通,隻覺得景象壯觀。幾塊田裏有佃戶在忙碌,作物看著低矮,過去問了,才知是在收紅薯。
    “今年收成可好?”趙荑讓名叫趙渙的護衛去問。那佃戶好似沒聽到般,將身子轉向另一側,繼續佝僂著腰背,機械地從土裏刨著紅薯。趙渙提高聲音再問,那佃戶,連同不遠處分散的幾個佃戶,如同受了驚嚇一般,忽地齊齊跪倒,匍匐著告饒,倒驚得趙渙不知所措。
    趙荑緊鎖眉頭。這些人必定被警告脅迫過,不敢和他們多說一句。“算了,回吧!”趙荑轉身欲走,卻一眼瞥見有紫色袍腳從身後路旁的樹叢間一閃而過。那是李河!他剛剛那身騷包的亮紫色長袍可是讓人印象深刻。趙荑勾了勾唇角,腳步未停。
    “從那條路一直走就能出莊子。不過,出莊的路設有路障,沒有李莊頭的印鑒,不能隨便出去。”往回的路上,滕晴指著一片麥田西南方向的岔路說。
    嗬嗬,這李莊頭把自己當成了占山為王的土皇帝!趙荑心中腹誹。
    莊子的這條主路圍莊鋪設,沿著路能徑直轉回趙荑居住的院子。莊子很大,趙荑一行隻小小轉了一圈,在路上沒怎麽停留,居然就用去了兩個多時辰。
    趙荑問了滕管事,得知這莊子上住了百餘家佃戶。李莊頭看得極嚴,不允許滕管事接觸莊裏事宜,但畢竟住了這許多年,平日又常常出入莊子各處,再隱蔽的事兒也沒法全然瞞住。這些年倒是讓滕管事摸出了莊子的深淺。李莊頭網羅了些打手和同姓的族人,隨意壓榨莊裏的佃戶。收取幾成租稅要看李家人心情,如果有反抗就會被暴打,甚至丟了性命。
    和李莊頭一家對上是早晚的事兒。趙荑暗暗思量著。那夜的黑衣人現在看來應該和李家脫不開幹係。李家盤踞莊裏多年,有上頭主子的縱容指使,又有身手不錯的打手幫凶聽命,和這樣的敵人對上,如果想有勝算,她必須細細籌謀。
    該從何處著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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