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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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瀾庭書院一位侯姓夫子很喜歡李翰,常在家提及他的聰穎出色,這讓侯夫子的小兒子很是在意。侯家小公子剛剛舞勺之年,十三四歲的年紀怎會輕易服輸,見父親總是誇讚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孩子自是不服。他雖也在瀾庭書院讀書,但與李翰並不相識;一日,他打聽到李翰要出學院歸家,就想在路上攔住比試一番,當然心裏也存了戲耍之心。畢竟一個鄉下土包子怎麽能入了書香之家小公子的眼。
    偏那日李翰被同窗拉去書肆看新科進士的墨程,想買來研讀一番,所以無意間與侯家小公子錯過了。小公子沒見到李翰,卻與奉了父母之命到書院接李翰回家的李山和李河碰了正著。得知是李翰家人,侯小公子忍不住冷嘲熱諷一番,這讓本就對李翰心有怨氣的兩人更加惱恨。
    兩人一番商量,隔了兩三日,遂假借李翰之名,將小公子引到了一處僻靜院落,迷暈後送上了一個青樓女子的床榻。小公子醒來後,嚇得哇哇大叫,青樓女子可不管客人是誰,隻要錢財,否則不肯放人。小公子無法,隻得交代了家裏住址,青樓女子遂差人上門索要嫖資。侯夫子得知後,氣得當場暈厥。家人一邊慌忙派人拿錢贖回小公子,一邊趕著去醫館請大夫救人。一番忙活下來,總算處理安置妥當。
    得了空,侯家一番查證,自是恨毒了李家。不過因顧忌小公子的名聲,不敢張揚,但事因李翰而起,侯夫子怎可善罷甘休。於是侯夫子聯合學院裏交好的夫子和學生對李翰百般刁難,最終逼得李翰隻得離開瀾庭書院。
    本以為事情就此了結,不想聯係其他書院才發現,竟沒有書院願意接納李翰,原來李翰一家奴籍,還手段下作、卑劣惡毒的名聲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李翰自此斷了求學路,隻能暫時歸家,想著躲過風頭,總有撥雲見日之時。誰想一日心情煩悶,喝了一盞李河倒的酒就稀裏糊塗摔成了殘廢。
    後來每每回想當日,他除了晦暗的天色,隻記得父親的歎息、母親的眼淚,還有李河的哇哇大哭。不足幼學之年十歲)的李河有那麽恨他麽?他不確定。但他怎會上了樹?怎會從樹上摔下來?他沒有任何印象。是李山麽?他想了無數次,也不得結果。
    這些年,他自怨自艾;冷眼旁觀父親兄弟做下種種惡事,也無比蔑視他們的諸多蠢行。他曾那麽意氣風發,在同窗聚會上唱和出“山河在左風雲會,書劍在右馬蹄疾”的豪邁之句,一時在學院傳為美談。可一朝落魄,誰還記得他的少年意氣和驚豔才情!
    他離不了莊子,才驚覺他的父親兄弟是怎樣無恥惡毒;他鄙視甚至憎恨他們的行事為人,偶爾心軟也會伸手幫一把如吳姑娘一樣被他們淩辱的人,但也隻是偶爾。他冷血得很,自己一個殘廢活得行屍走肉一般,那些四肢康健的人何須他相助?
    他恨李山,覺得若不是他害了侯家小公子,他怎會被斷前程?他恨李河,覺得正是他的酒才害得他人鬼莫辨。他於是鑽研藥草,自己調製配方,下到茶酒飯食等所有入口之物裏給李山、李河。
    不知道李山是不是有所察覺,他從不碰經他之手的任何吃用;而李河那個蠢貨卻喜歡盯著他落魄的模樣大快朵頤。他下了多年的藥,待到吳姑娘來他身邊照顧之時,李河已然上癮,狀態逐漸不對。當日趙濯傷了李河,他覺得機會可用,就加大了藥量,讓李河身上的沉屙發作。
    他覺得自己骨子裏浸著李家血脈的惡,他想折磨得李河生不如死。看他疼痛嚎叫,看他癲狂發怒,看他貪吃如彘,看他同樣躺在榻上不良於行,本以為會痛快酣暢,可他又沒有。他那麽平靜,平靜得連他自己都覺詫異。是心死了麽?也對,行屍走肉,心自是死的,連開心都沒有。
    他今日能來趙荑的院子,不過是盡為人子的本分。畢竟,他得李家供養才活到今日。他其實是盼著趙荑把李家的人,包括他自己殺光了才幹淨。偏趙荑隻幾句就揭了那一層遮羞布,羞恥感讓他無處遁形。
    他愣愣地看著窗子上映著的一片暗影,不知是窗外掛了什麽,還是樹影婆娑。
    “你被自己兄弟害成這樣,就不心寒麽?居然還想著幫他們做這做那!”趙濯的話把他從夢一樣的虛幻中拉了出來。
    “他們畢竟是我的兄弟。”李翰閉了閉眼,語氣沒什麽起伏:“何況他們當時年少,不過為了出氣,哪裏會想許多?”
    “這說辭是你自己想的,還是你父親說與你的?”趙濯的口吻分辨不出是好奇還是嘲諷。
    “無甚區別。”李翰忽然覺得厭煩:“究竟想怎樣隨你們,不必多言!”他歪向床裏側,閉了眼睛。
    “李山從縣裏醫館買了安神的藥,藥是醫館的楊老大夫所開,吩咐了他的徒弟,當時還是小醫童的劉大夫抓。兩人之所以依然還記得很清楚,是因為劉大夫認識李山,而當時你李家的話題滿天飛。李山說你回家後夜不能寐,藥是抓給你的。劉大夫年紀小,自然好奇,就隻顧說話,竟然因為分神抓錯了藥材,學醫以來第一次被楊老大夫狠狠責罰了一通,至此再也不敢行醫時候心存雜念。”趙濯自顧自地說著,全然不看李翰雖然閉著眼睛,但逐漸繃緊的麵頰和因為咬緊牙已然鼓起的頜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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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子上有個叫林水的年輕人,林水娘針線很好,你娘常喚她到主家宅裏做些活計。一日老楊被李莊頭遣去收糧,糧很多,老楊讓林水爹和幾個佃戶幫著抬糧、背糧回宅子。林水爹背糧進去時正碰到從宅子出來的林水娘。因為活兒差不多幹完了,天色已經黑下來,林水爹擔心懷孕的林水娘走夜路不安全,就讓她等在一旁,他扛著糧食往宅子裏走。林水娘等了許久也不見人,就尋了過去,結果看到李山、李河逼著林水爹背著你爬到樹上。李河原想把你弄上房頂,但李山說房頂太矮。那棵樹很高,因為林水爹爬的高度不夠,李河還威脅說再不使勁就把林水娘扔河裏,讓林水爹斷子絕孫。等把你搭在一個高高的樹杈上,林水爹下了樹,那兩兄弟又逼著他喝了你剩下的酒。林水娘親眼看著林水爹暈倒,看著那兩個畜生把他扔到院子的井裏。林水娘想去拚命,但為了肚子裏的孩子,忍著恨逃回了家。至於後來如何,想來不必我多言。”趙濯如同說書一般,把事情原委交代得明明白白。
    “我讓人給你送些餐食,你且歇息,其他明日再說。”趙濯再無他言,起身離開。
    隨著腳步聲漸行漸遠,李翰死死抓住軟榻的手才微微動了動。他嘴角抽搐,隨後是整個臉頰。他身子蜷縮起來,渾身顫栗不止。
    李山、李河為什麽不若對待林水爹般將他扔進井裏溺死?大抵還是太過恨他,不想他輕易死了,隻希望看他受盡折磨吧!他不是沒有懷疑,那夜他摔下來並非全無意識,他聽到母親父親喝罵著踢打李河的聲音,也聽到李河的嚎哭。但他太疼,顧不得去聽他們說些什麽。後來,他似乎許久未見李山,父親說寒衣節遣他祭祖去了,現在看來不過是為隔開他們,不露端倪罷了。母親見他隻是哭,除了哭沒有他言。他一度遣了身邊小廝查那夜的原委,但沒幾日小廝就不見了蹤跡。父親說小廝沒能照顧好他,就該被活活打死。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一夜,李翰不知自己睡了還是沒睡。他總覺好像回到了那棵樹上,一種四處無著的恐懼感蝕骨入髓。
    雞鳴時分,他睜開眼。微亮的天光浸在同一扇窗子上,比起昨夜的暗影多了幾分通透。他就這樣盯著窗子一點點亮起,一點點染上光暈,一點點多了溫度。
    “帶我去見五奶奶!”趙濯一腳剛剛邁進房門,李翰就已開口。
    “好!”趙濯並不多言,隻喚人來抬李翰。
    有了李翰的知無不言,李莊頭與李山、李河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自是擘兩分星。待李翰指了李莊頭藏匿賬本的暗格出來,一切更加清晰明了。至此,李翰也才知道,莊子裏的青壯已被趙荑收攏,李莊頭入宅之前人手就布置妥當,隻待請君入甕。龍家兄弟一行早被盯牢,趙濯朋友請來的幾位江湖好手製服了兄弟二人,其餘人等群寇無首隻能束手就擒。
    趙濯等按照趙荑命令,一劑啞藥灌下去,讓荀二夫妻口不能言,隨後連同李莊頭等人和一應證據送去了縣衙。縣裏一時轟動,畢竟這麽多年未見有這許多人一起下大牢。縣衙裏不乏被李家收買的幫凶,但趙荑無意追究。一則她清楚“水至清則無魚”的潛規則,二則當前第一要務是處置李家及黨羽,官場至暗她暫無力應對。
    有捬義侯府和隆昌侯府的雙重背景,縣衙怎敢怠慢。案子審訊極其順利,很快有人命在身的李莊頭、李山、李河、龍騰、龍飛、荀二夫妻等人被判斬首示眾,呈報大理寺等待批複,秋後問斬。李家孫子李繼業因出門未歸,官府發下海捕文書,通緝捉拿歸案後一並處死。李翰雖有知情不報之罪,但因不曾參與,且被害身殘,並首告有功,功過相抵,不予追究。
    至此,橫行多年的李家徹底倒台,莊子上一時雀躍歡騰,狀若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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