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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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天光漸亮。秋日的晨,微風夾雜著草木和果實的甜香,吹到麵頰上涼涼潤潤,舒爽異常。
馬車沿著土路緩緩而行,趙荑靠坐在車廂一側,愣怔地看著搭起的車簾外搖晃而過的樹木、花草、屋舍、田地。她似放空了思緒,又似滿心雜念。
“奶奶!”身旁坐著的清淺突兀地握住趙荑的手。趙荑側頭去看她,卻見她另一手指向車窗外,神情激動。
趙荑順著她的手指往外看——沿路跪著長長一排人,雖多半衣衫襤褸,但多年木訥的神情已然鮮活,為首正是騰管事。未及細看,騎馬跟在一側的趙濯已經用身體擋住車窗。清淺意識到不妥,急忙放下車簾。
“趙濯,好生謝謝大家相送!”趙荑吩咐。身份和性別的鴻溝不允許她拋頭露麵。佃戶感恩與祝福的話一路參差起伏,質樸而熱烈,趙荑的心熨帖且濕潤。
清溪挑了車簾一角往外看,離了家能否再回或是多久再回,沒人知曉。隻她還沒來得及感傷,目光就與一雙看似混沌,實則銳利的眼睛對上,她手下一抖,車簾落了下來,隔開裏外的世界。一旁的清瀾餘光在清溪身上凝住,轉瞬移開。她輕挑車簾,回看剛剛走過的路,微微皺了眉。那裏除了騰管事幾個府裏出來的人,隻林水帶了幾個莊戶漢子。
出了莊子,車馬速度明顯加快。趙荑一行三輛馬車,其餘人騎馬。趙濯帶著兩名護衛並三個小廝,在馬車旁近身看顧,雇傭的四十名武師負責外圍保護。武師來自安遠和隴北兩家武社。
趙荑最初動了雇傭鏢師的念頭,卻未敢徑直提出。她曾因對武術感興趣,認真了解過武學相關的曆史知識。很多鏢師是出色的武學大家,但不是曆史上所有的武師傅都有機會做鏢師,因為鏢局的出現可是明朝正德年間之後的事情。趙荑不知自己落在了哪個時空,在她淺薄的曆史知識中,大平朝並不存在,誰知道這裏有沒有鏢局存在呢。
她沒有直接要求趙濯雇傭鏢師,而是問可否花錢找人保護歸京。趙濯說武社會承接這樣的委托,這也是武社得以運營的很大一部分收入來源。隻要能雇到合適的人就好,趙荑倒不糾結是鏢師還是武師的稱呼。
一次抽調如此多的武師護衛,對於河道郡的幾家武社來說,實在是筆大生意。奈何各家武社規模不夠,隻能選擇彼此合作。最終安遠武社和隴北武社接下了這樁買賣。
為保安全,趙荑提醒趙濯對所雇武師的家世背景做了調查,確保都是河道郡當地人家子弟。事涉自身安危,趙荑不會疏忽任何細小環節。
一路行進順利,轉眼八九日,一行人已經進入北由郡地界。一路疾行,眾人困頓乏累,而且不知是不是路上飲水不潔的緣故,好幾個武師出現上吐下瀉的症狀。這日,安遠武社教頭安昊和隴北鏢局教頭婁晉聯袂來找趙濯,問可否在前麵的溪源鎮休整一日,找醫館的坐堂大夫看看。趙濯把話稟給趙荑,得了首肯,於是眾人住進了鎮上一處名曰祥雲的客棧。
溪源鎮地處京畿要道,雖規模不大,但因商旅往來頻繁,比之其他鎮子繁華。他們一行人數眾多,幾家客棧問下來,隻有祥雲客棧還有足夠他們同時入住的房間,因此即便祥雲客棧條件看著很是簡陋,大家也無挑揀餘地。好在趙荑不是個隻顧享受的主子,且她自小見慣雕梁畫棟、膏梁錦秀,再好的客棧在她眼裏不過爾爾,所以出門在外所吃所用反而不那麽苛求,也沒那許多講究。
祥雲客棧兩層樓,樓梯和客舍門窗木質斑駁,給粗陋的客棧憑添了幾分樸拙。從一樓大堂,仰頭便能看到二樓環形排列的十幾間上房。大堂居中擺放十幾張桌子,周圍環繞設置中等客房和通鋪房間。
趙荑等女眷住了二樓的六間上房,趙濯等和兩個教頭住中等客房,其餘武師住進通鋪。等人員車馬安頓妥當已是酉時末。一路人困馬乏,大家隨便吃些,便各自洗漱睡下。
趙荑的房間不算寬敞,但幹淨整潔,對著大堂和臨街兩麵都有窗子,街麵店鋪和人家的燈火映進來,整個屋子光亮通透。清淺服侍趙荑上床,吹熄了油燈,就著一旁小榻躺下,很快沉沉睡去。趙荑這一路疲乏,馬車的顛簸讓她渾身酸痛,她睡得很不安穩,每一次挪動身體似乎自己都能感知,那種介於清醒和沉睡間的困頓,讓她即便在夢中依然眉心緊鎖。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有打鬥的聲音傳來。趙荑不耐地翻身朝向床裏,下一刻她又呼地坐起,一把抓起放在枕旁的長劍,一躍下床。清淺揉著眼睛坐起身來,看到已至榻前的趙荑,幾乎脫口尖叫。趙荑一手捂住她的嘴巴,示意不要出聲。她悄無聲息地挪到窗旁,樓下的打鬥聲更大,偶爾夾雜著幾聲痛呼。緊靠牆壁,趙荑屏氣凝神傾聽,沒有多餘的動作和表情。
窗子被敲響,趙濯聲音傳來:“五奶奶可醒了?小人在這裏,奶奶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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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你了!來人多少?”趙荑呼出一口氣。
“二十幾人。不過小人覺得他們未盡全力,應該隻想試探虛實。”趙濯答。
“不要掉以輕心,小心有詐。”趙荑並不相信,因為若是她,既然動手,必然出其不意、一擊斃命。所謂試探不是讓對手多了防範?
“是!”趙濯應得幹脆。
樓下打鬥激烈。趙荑稍稍推開窗子,刀劍相擊的聲音愈發真切。武師和黑衣人纏鬥一處,看不出誰占據上風。趙荑正凝神細看,窗外的趙濯忽地挽動劍花,手中長劍揮動,瞬間擊落呼嘯而來的一把飛刀。趙荑急急縮回身子,與身後的清淺相撞。她用拿劍的手抵住窗台,另一手穩住清淺。此時趙荑側身朝後,眼角餘光正掃到臨街一側,原本緊閉的窗子此刻已半敞。她幾乎本能地揮劍掃向清淺身後,一把薅住清淺手臂奔向房門,同時高喝出聲:“趙濯!”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尖利和惶急。
身後窗欞破碎和刀劍破空的聲音瞬間響起,一聲慘呼劃破夜空。趙荑拖著清淺未做任何停頓,拉開門閂,狼狽地衝了出去。
“趙沐!”趙濯的聲音從身後暴起,伴著呼喝和打鬥。
“頭兒!”趙沐從樓梯上一躍而來,落在趙荑與清淺身前。“五奶奶莫慌!”他迅速掃了眼窗內,後撤幾步,讓趙荑兩人抵住牆壁,又側身朝向樓下方向,手裏長劍劍尖指地,用身體擋住趙荑兩人。
“奶奶!”清淺聲音顫抖,一手死死攥住趙荑手臂,可身子卻為趙荑擋住了另一方向的空擋。
未待兩人氣息平穩,三名黑衣人已飛身躍上二樓,直撲而來。趙沐揮劍迎上,攔住來人攻勢,瞬間與三人纏鬥一處。
趙荑有段時間極喜寶劍,覺得長劍揮舞實在颯爽。她對擊劍、古典劍舞、各派女子劍術,甚至日本古流劍術都有所涉獵,其中最自得的當屬峨眉劍法,甚至參加過幾次劍術表演賽。如今近距離看人長劍搏殺,她興奮異常。但她很清楚,這和她往日觀摩的任何一場劍術表演不同,每一個疏忽都會丟了性命。
她將身前的清淺拉向一側,用手臂擋住,另一手已將長劍橫在胸前。
“姑娘!”清淺驚呼,幾乎本能地想再用身子護住趙荑。
“別動!”趙荑聲音暴戾,完全不去看她,隻緊緊盯住黑衣人。
趙沐功夫高過幾人,雖以一敵三,依然絲毫不落下風。趙荑微微鬆口氣,眼角餘光瞥見又有兩名黑衣人從樓下躍身撲來。趙渙隨後追來,一劍直指其中一人後心,那人身形急轉,與趙渙拚殺到一處,而另一人離趙荑和清淺已經隻有兩步之遙。此刻趙沐、趙渙都已抽身不及,兩人目眥欲裂,幾乎同時呼喝出聲:“五奶奶小心!”
黑衣人揮劍朝趙荑劈來,清淺驚得呆若木雞。就在所有人以為趙荑隻能束手待斃時,趙荑手腕翻轉,一把短匕瞬間擋向長劍,另一手猛地提劍,朝黑衣人胸前平平刺出,動作迅疾如閃電。黑衣人撲身而來,下盤未穩,隻以為一擊必中,卻沒料到趙荑會用短匕格擋來勢凶猛的重劍,這完全是不顧生死、玉石俱焚的打法。黑衣人一愣,隻生死搏殺哪容片刻猶疑,電光火石間已胸前鮮血噴湧。短匕卸去部分長劍力道,劍雖沒落到實處,但劍鋒掃過趙荑舉起的手臂,一段月白色的袖子被刷的一聲削去,露出裏麵厚厚的鐵護臂來。黑衣人難以置信地看向趙荑,撲通倒地。
趙荑用力拔回長劍,低頭去看手臂,掩住眼裏一閃而過的恐慌,再抬眼,已是滿臉肅殺,似經曆過無數生死博弈的江湖客。
伴著身後房間的幾聲痛呼,趙濯衝出房門。見趙荑毫發無傷,趙濯收回焦灼的視線,衝向幾個與趙渙、趙沐搏殺的黑衣人。有了趙濯的加入,戰局瞬間明朗。隻幾個回合,黑衣人或死或傷。樓下黑衣人見同夥沒能得手,徑直四散逃走,倒讓一眾武師不知該怎樣追捕。很顯然,黑衣人計劃周詳,分工明確。三十多人中,最初的二十幾個隻為吸引火力,樓上的黑衣人,包括從窗子進來的五人才是擊殺趙荑的主力。一旦失手,絕不糾纏,直接撤走。
這是如何強勁的對手!趙荑扶欄看著樓下一片狼藉,眼裏殺意洶湧。束手待斃從不是她的性格,來吧!且看誰強誰弱,誰能最終笑看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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