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柔茹離開的當日，一場太陽雨來得猝不及防。不過半盞茶時間，雨歇風止。雨後的淺煙薄靄間，一截彩虹斜斜掛上天際，有殘，但浮在光影暈染的清透湛藍裏，似真似幻，明明沁了彩，偏又若抓不住的影，飄忽間入了眼，留了行，迷了心。
    刑部衙門前，一位滿頭白發、衣衫襤褸的老嫗，拄著一根粗樹枝，顫顫巍巍地挪向衙門口的登聞鼓。她將樹枝丟去一旁，抖著手一把抓住木架上的鼓槌，用盡全力朝登聞鼓敲去。
    “咚咚咚！”震耳欲聾的鼓聲引了過路行人駐足觀望。這是有人告狀。有熱鬧看了啊！人群瞬間朝刑部衙門圍聚而來。
    隻見老嫗已丟開手中鼓槌，麵朝府衙門大門撲通跪了下去，從懷中抽出一紙訴狀，顫抖著展開，雙手高高舉過頭頂，聲嘶力竭地高喊出口：“民婦趙吳氏，狀告前任龐州司馬，現任都水使者程楊藐視朝廷法度，罔顧百姓性命，心懷不軌，私藏兵器，豢養死士，貪墨軍餉稅款，構陷栽贓屬下，致屬下蒙冤入獄、含恨而亡！請青天大老爺為民婦、為黎民百姓作主，為我那可憐的兒伸冤啊！”
    老嫗淚流滿麵，聲聲哭訴，句句嘶吼，讓見者落淚，聞者同泣。
    刑部衙門很快被圍得水泄不通。
    事情迅速傳揚開來。
    老嫗是程楊前下屬趙繼的母親。趙繼當年被舉報貪墨軍餉和私售轄區百姓上交的稅糧，隻案件未及審問，趙繼就在入獄當晚暴病而亡。屬衙差役在趙宅掘地三尺也沒能找到貪墨銀兩，但因所有證據都指向趙繼，雖趙繼已死，罪行終要有人擔下。
    證據顯示趙繼有購買兵器馬匹記錄，難脫不臣之心嫌疑，因此雖沒有最終實證，趙繼依舊被判戮屍，家人盡數流放三千裏。趙繼母親趙吳氏因為年歲已高，法外開恩，免於刑罰。
    流放三千裏是當朝流刑中最重的刑製。趙繼妻子及兩兒、一女、一對孫兒流放途中相繼染病，隻一個兒子到了流放地。好端端的一家就這樣家破人亡，讓人唏噓不已。如今趙母不知從哪裏得了程楊貪墨斂財及私藏兵械、豢養死士的賬冊和證據，直直告上了刑部衙門。
    刑部接下訴狀，受理該案，可在上門傳喚程楊時，發現程楊居然事先得了消息，已經把自己掛上房梁，畏罪自殺！
    人雖死了，該查的還是要查。
    刑部衙門派人一番查證，結果自然水落石出。程楊這麽多年做下的事情，即便再隱秘也不可能全無痕跡，又何況還有他為官多年結下的仇家推波助瀾。
    刑部派出的差役在程楊父母的宅子後園地下挖出了巨額財物，還在程楊名下龐州的一處莊子裏找到了私藏的大量軍械器物，坐實了其不臣之心。刑部在調查中，甚至還發現程楊與當年二殿下手下楊奡有過接觸。二殿下當年與當今皇上爭奪大位，楊奡是得力臂膀，隻一直沒有被捉拿歸案，不想居然與程楊沆瀣一氣了！
    這與當年趙繼被查卻毫無實證截然不同，案件審核結果很快呈到禦前。皇上震怒，一個小小龐州司馬居然心存謀逆之心，誰給他的膽子！皇上禦批，程家三族以內成年男性盡數處死，未成年男性罰沒為奴，女眷充作官妓，永不得贖。
    趙荑聽到清淺回稟時，隻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她托付趙三爺查程楊官聲時，就已把對方查得一清二楚，隻沒有具體證據罷了。程楊書房前後不離人，實在很難潛入探查。所以柔茹得了趙荑吩咐，去程楊書房與對方假意纏綿廝混許久，暗中觀察，牢記書房布置，回去後細細畫下，送予趙荑。趙荑給荀翊和趙二爺、趙三爺各臨摹了一份。幾人細心揣摩，認定書架應是賬冊的最佳藏匿處。
    之後柔茹假作癡等程楊歸來，在書房外引了守著書房的小廝和近旁暗處護衛注意，清淺趁機潛入書房，尋到了程楊的賬冊和往來密信。
    趙繼老母親早早就已被趙三爺派人接到京城附近，隻未入城罷了。趙母此生隻願為兒子報仇，哪裏管誰帶她去哪裏！能為兒子洗刷冤屈，她無有不應。
    至於程楊自殺，自是荀翊手筆。程楊哪裏能活著進刑部大門？程楊一旦被抓，為活命，開口說的第一件事必是荀大老爺貪墨大案！程楊必須死！隻有死人才不能為自己辯駁，才不會說出旁人的秘密！
    “奴家叩謝五奶奶大恩！”天黑時，程姨娘帶著貼身婢女偷偷進了漻園，剛一踏進正堂，就撲通跪了下去。
    “程姨娘快快起來！”趙荑急忙走過去扶人。
    “不！五奶奶務請受了奴家拜謝！若無五奶奶，奴家殺父殺母之仇哪裏能報！”程姨娘與婢女將頭重重磕在青磚地上，再抬起時，額上已現出青紅。
    “這是做什麽！快起來！”趙荑無奈地拉人。這古代的人啊，若不磕頭，好像就不足以表達萬分感念之心般！“程楊心思惡毒，為官不仁，今日程家之禍不過天道輪回，因果報應罷了！”
    “話雖如此，可若沒有五奶奶，程楊的報應哪裏會來得如此之快！五奶奶之於奴家的大恩，奴家永世不忘！”程姨娘已經語帶哽咽。
    “好了！怎還哭？大仇得報是大喜事兒！”趙荑將手裏帕子遞給程姨娘，程姨娘不好意思地接了。“如今父母之仇已報，你可有什麽打算？”趙荑看向程姨娘哭紅的眼睛。
    “打算？”程姨娘詫異地停了擦淚的手。
    “對啊，打算！”趙荑語氣肯定地重複。
    “奴家是三老爺的姨娘，哪裏由著自己打算！”程姨娘苦笑了下。
    “你想一輩子做三老爺的姨娘麽？”趙荑看進程姨娘眼睛，語氣淡淡，卻有種莫名的力量。
    “奶奶是說......”程姨娘眼裏有奇異的光閃過。
    “事在人為罷了！”趙荑不會代人做決定。她隻希望在能力範圍內，讓自己身邊的人多點自由和開心。
    “如果可以，奴家希望離了這侯府，天高海闊，哪裏都好！”程姨娘眼中生了無限向往。
    “隻要你想，一定可以的！”趙荑笑意漸濃，那笑美得炫目，帶著恣意飛揚，也帶著無盡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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