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程姨娘出門，趙荑立在廊下，抬頭去看清朗的夜空。已近十五，明月幾似圓盤。皎潔清輝傾瀉，灑滿庭院。明亮與朦朧交融，讓人清明，又不免生了歡喜。
    “奶奶，二奶奶的信！”清淺奔來，從袖中抽出信箋，捧給趙荑。
    趙荑也不回轉，隻立在廊下展信，借燈籠昏黃的光讀著。
    “原來真的藏在白府！”趙荑將信遞回給清淺，依舊抬頭望著清澈澄明的月色。
    “這清溪藏得真深！”清淺一目十行地讀了信，皺眉說道。
    “三哥說白大人提及白府有楊奡內線時，我就曾懷疑過。雖覺對方不至於如此冒險，但我還是讓二嫂，嗯，是白夫人暗中查查，不想還真讓我猜中了！楊奡膽大妄為至此，想來沒什麽不敢做！”趙荑盯著月上幾痕暗影，忽地轉身舉步。清淺愣了下，快步緊隨其後進了書房。
    趙荑坐到桌案旁，拿起毛筆。清湄已經研起磨來。
    “我寫封信給白夫人，你讓清澤著人送去白府。”趙荑邊吩咐清淺，邊蘸墨落筆。
    侯氏既已知清溪藏身白府伺機而動，她自不擔心。但清溪會不會對侯氏動殺心，她不確定。畢竟一提及清溪，趙荑就會想起她試圖引了背後之人出來，抓人審問時，清溪表現出的對二爺的狂熱癡戀。雖然趙荑不理解這樣的感情，但不妨礙她對此的警醒。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為愛玉石俱焚、飛蛾撲火般的決絕，是驚世駭俗，也是不可理喻。
    此刻白府裏，清溪，哦，是現在的鬱煙正擦洗著西院一個寬口大肚的荷花缸，滿心憤懣。
    已經這麽晚了，她居然還不被允許去休息，管事媽媽真是惡毒！待完成了那人吩咐的差事，離府時候，她一定先宰了管事媽媽！
    那人？一想到到那人，清溪又沮喪起來。後園西北角靠牆那棵冬青樹上纏的帕子已褪了色，可那人依舊沒有露麵。出了什麽事兒麽？清溪忐忑難安。
    這幾日管事媽媽不知抽了什麽風，說後宅所有室外的畫舫、欄凳、假山石、花缸等等都要擦洗幹淨。所有婢女都被指派了活計，日日在院子裏忙碌。清溪被指在這西院幹了四五日活計，累得隻想罵娘。
    不知究竟幹了多久，清溪扶著腰站起身。四周沉沉夜色籠罩，有風吹來，活了晦暗，也晃了清溪心神。她將手中抹布狠狠丟進盆中，轉身朝下人用飯的堂屋而去。剛到屋角，還未轉過，兩個小丫頭的竊竊私語已經傳來。
    “咱大人也太寵夫人了！居然將印信這樣重要的東西讓夫人保管！”一個小丫頭語氣全是豔羨。
    ”這怎麽可能？別胡說八道！你哪裏聽了這樣的混話？你以為印信是什麽？我哥哥跟著前院管事做事兒，可是跟我說過，那印信是大人最最緊要的物事兒，怎會給夫人！那不是亂套了！”另一個小丫頭完全不信的口吻，不過語氣裏也難免幾分顯擺。
    “我可沒瞎說！我雖不如姐姐知道得多，也不知道印信究竟是啥，可這話是夫人屋裏幾個姐姐閑話，我正好燒了水要送進去，在門口聽到的，哪裏會有錯！”小丫頭急急辯白。
    “是麽！若真是像你說的那樣，這大人可真不是一般寵著夫人了！”另一個小丫頭也忍不住驚訝起來。
    “嗯！要我說，這以後可得多往夫人身邊跑跑，得了夫人的眼，咱好日子自然就來了！”小丫頭語氣篤定。
    “還多往夫人身邊跑跑？你以為你是哪個？想往夫人身邊湊，就湊得過去啊！”另一個小丫頭嗤笑。
    “也是！”小丫頭語氣沮喪起來。
    後麵小丫頭嘰嘰咕咕說起大人給夫人買了多少好東西，又如何疼愛夫人等等，清溪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印信——她心中隻這兩字！
    這是那人讓她偷的東西。她知道這麽重要的東西一定在大人書房，可前院她得機會去得都少，更別說接近大人書房了。即便進了書房，沒有細細搜尋的時間，她哪裏能尋到那麽重要的東西！不想這會兒機會居然從天而降！若印信在侯氏屋裏，她偷印信就容易得多啊！
    那人答應，若她得手，就會滿足她的心願。當日，她不過想留在二爺身邊，可如今呢？二爺不在了，她還有什麽心願？就用印信換侯氏一條命！侯氏害死二爺，活該給二爺陪葬！得了印信，那人一定會幫她實現這個心願！
    清溪眼裏迸射出詭異的光來，光裏有憎恨，有期待，也有義無反顧決絕的莽撞。
    連著幾日，清溪都被派在西院幹活，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她得進侯氏的正院，還得躲過侯氏和她身邊人的關注才有機會下手！侯氏應該見過她，隻不知是不是記得。
    她深深吸氣，無論怎樣，為了印信，這樣的險值得一冒！
    白大人夜夜宿在侯氏房裏，她不敢想在夜裏下手；她隻能白日裏尋機會。如何能得了正當理由進侯氏正院，還能靠近，甚至進去侯氏內室呢？清溪絞盡腦汁，想得腦仁都疼了，依舊毫無頭緒。
    清溪急得抓耳撓腮的時候，機會居然來得猝不及防。
    “鬱煙，你放下手裏活計，去趟夫人正院！”管事媽媽高亢的聲音在清溪背後響起。
    清溪手下一頓，瞬間喜上眉梢。她收斂喜色，轉身朝管事媽媽福身一禮。“有什麽差事，媽媽隻管吩咐！”她滿眼恭順地說。
    “嗯！這是夫人昨日要的梅瓶，我才從庫房翻找到。你擦洗幹淨，再給太太送過去，小心些，別摔了！”管事媽媽板著臉吩咐。
    “是！媽媽隻管放心！就是鬱煙摔了，也不會讓梅瓶有任何閃失！”清溪急急表著衷心。
    “呸呸呸！你個死丫頭！你摔了，梅瓶還能有好？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來！”管事媽媽恨鐵不成鋼地將梅瓶塞進清溪懷裏，一臉嫌棄。
    “是！看我這張臭嘴！媽媽大人大量，不要與我個沒見識的小丫頭一般計較！”清溪語氣裏全是討好。
    “行了！快些送去！”管事媽媽哼了一聲，轉身走開。
    清溪垂頭看著手裏天青色的梅瓶，長長的睫毛遮了眼裏的興奮和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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