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爺第二日晚間回府時候，天已經黑透。遠遠看了一眼三老爺朝惠迪院而去的背影，殷師父也徑直回了漻園。
    書房裏，趙荑和荀翊相向而坐，正聽著晴兒回稟三太太周氏一天的動靜。
    周氏一直呆在惠迪院裏，午後去了趟葳蕤院，將所有下人打發出去，獨自一人在七小姐荀璐的房間枯坐了許久，將近申正才離開。
    “三太太離開時候眼睛紅紅的，看著傷心極了。”晴兒規規矩矩地垂手稟著。
    趙荑掃了晴兒一眼，心裏偷笑。荀翊回來後，漻園下人明顯比以往收斂、拘謹了許多，晴兒最是明顯。以往她得了消息，回來稟告趙荑時候，常常眉飛色舞、聲情並茂地描述看到的事兒，如今這樣子可實在少見得緊。
    趙荑輕咳一聲，開口問道：“連媽媽可說了什麽？”
    “沒有！”晴兒搖頭。“連媽媽說三太太回惠迪院後什麽都沒有做，隻是坐著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發呆麽？趙荑可不相信周氏是個發呆的性子！
    “娘子是覺得不對麽？”荀翊看著趙荑神情，開口問道。
    “三嬸娘將七妹的事兒記在我的頭上，去了七妹屋子，怎會不想法子尋我的晦氣？”趙荑柳葉眼微眯，似笑非笑。
    “娘子當心些！”荀翊稍稍猶豫，還是開口叮囑。
    “知道！”趙荑點頭。荀翊是男子，不好多插手內宅事，也不好評判一個女性長輩，隻能點到為止。
    “五爺，五奶奶！”殷師父邁步進門，朝二人拱手施禮。
    “殷師父辛苦了！三叔父可有異常？”趙荑邊示意清淺給殷師父搬來椅子，邊開口問道。
    “沒有！”殷師父徑直答著趙荑的話。“三老爺規矩得很，連身邊人都沒有任何異常。”
    “規矩得很？”趙荑輕咬唇瓣，眼中難掩詫異和失望。
    楊奡怎會不聯係周氏？
    趙荑對楊奡的關係網了解不多，不過查出對方身份同時，也確實查出了他的相貌特征，即右額角發際處有個黃豆粒大小的痣，這與白雲觀道士所說周家二老爺當年救下的獵戶形貌相符。
    由此不難斷定，周氏和楊奡有交集，甚至周氏借著楊奡拿捏了周家。兩人情分如何，沒人知曉，但依楊奡無孔不入的謀算心機，可以借力的人和事兒，他如何會輕易放過！
    周氏這些年脅迫周家為她辦事，為她撐腰，都倚仗楊奡。說楊奡是周氏的底氣，甚至靠山，並不為過。
    彼此利用的人，自然會休戚與共。
    “娘子無需太急！”荀翊安撫地朝趙荑擺擺手。“貓兒坊的三處宅子都被我們掌控。黎叔帶人細細查過，這樣的暗道沒有幾年功夫是挖不出來的。楊奡為了這麽隱蔽的落腳處，必然耗費了巨大人力、財力。如今，他短期內恐怕沒有這樣合適躲藏的地方了！我們盯住三叔父、三嬸娘，隻要楊奡露麵，或早或晚，我們終歸會有收獲！”
    趙荑沒有說話，不過神情卻鬆了些。荀翊說的對，為今之計，盯住該盯的人，靜觀其變，伺機而動才是穩妥。
    一夜無話。
    第二日吃過朝食，荀翊拉住要去書房的趙荑。
    “今兒個天氣正好，娘子與我散散步可好？”荀翊微笑看著趙荑說。
    “好！”趙荑知道荀翊是怕她太過緊繃，存了陪她的心思。
    出了漻園，兩人漫無目的地閑逛，身後遠遠跟著清淺幾人。
    柔柔微風吹拂，風中蘊著桂花馥鬱醉人的香氣，讓人漸漸沒了雜念煩亂。
    趙荑和荀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信步而行，居然遠遠見了二門。
    趙荑無意地掃了一眼，忽地頓住腳步。
    “怎麽？”荀翊側頭看向趙荑。
    “那是？”趙荑指著二門邊慢吞吞走過的一個脊背佝僂的人，微微皺起眉頭。這背影莫名熟悉。
    “哦，是老楊，河道莊老楊。”荀翊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隨意地答。
    “五爺回府，他就跟著一起回來了麽？”趙荑問。
    “是！娘子覺得不妥？”荀翊見趙荑一直盯著老楊踟躕的背影，語氣凝重起來。
    趙荑沒有答話，急步追了上去。待她一腳踏出二門，攔住老楊去路時，看門婆子驚詫地福身施禮，不知五奶奶這是做什麽。不過趙荑也沒理她，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老楊身上。
    “五奶奶！”老楊抬起混沌眸子，看清眼前的人，急忙低了身子施禮，鬢角散下的碎發掩住了他的神色。
    “你認識我？”趙荑盯住他問。她在莊子上見老楊時，是隔著屏風，老楊並未見過她。
    “奶奶來回進出，老奴遠遠見過。”老楊聲音依舊如當日一樣粗啞幹澀。
    “滕管事到處尋你，你害他擔心很久！”趙荑說，語氣不滿。
    “是老奴的錯！老奴著急去看大老爺，思慮不周，請五奶奶責罰！”老楊俯身，腰背佝僂，似乎生來就沒有挺直過。
    “有你這樣的忠仆惦念，父親若泉下有知，一定很是寬慰。”趙荑定定地看著老楊頭頂粗劣的木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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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需大老爺知道，奴才不過盡本分罷了！”老楊語氣哀痛。
    他是真的傷心！趙荑對這點不懷疑，可是他和大老爺為什麽有如此深厚的情義？
    直到老楊走遠，趙荑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荀翊沒有說話，隻默默陪著。他與趙荑討論過幾回老楊的事情，但一直沒有結論。
    “五爺可知道，府裏認識老楊的老人還有麽？”趙荑問。老楊是第一個和她提及褚老姨娘的婢女小桃的人。如今想起來，她總覺不是隨口一句。
    小桃是大老爺生母，這老楊知道麽？
    “府裏這般年歲的老人，除了祖父、祖母，隻剩老管家了。”荀翊答。
    是啊，老太太身邊的尚媽媽算一個，可惜已經被打死。
    “祖父和老管家麽？”趙荑與荀翊對視，在彼此眼裏都看到了不置可否。雖然老侯爺將大老爺財物的大事兒交由荀翊處理，但老侯爺明顯隱瞞了某些事情。老管家以老侯爺馬首是瞻。老侯爺緘口不言，老管家如何能開口？
    趙荑隻覺頭疼。
    “還有一個。”荀翊忽然眼神一亮。“祖父還有一位在世的姨娘。”
    文老姨娘！荀翊、趙荑對望一眼。
    趙荑進府後沒見過這位老姨娘。據說在唯一的女兒出嫁後，文老姨娘就隻呆在鬆福堂後的一個小院子裏清修，幾乎足不出戶。
    趙荑吩咐清淺去尋清澤，讓他看著老楊，又尋了金穗來，想先打聽下文老姨娘，看能不能尋個機會見見，探探她是不是記得老楊。
    趙荑不確定老楊是不是如她所想，真的藏了秘密，但河道莊的某些事情一直沒有答案。清溪小小年紀帶了一身功夫被送進侯府，誰教了她？雨夜打傷清溪嫂子的人是誰？有人在清淺背後放了那幅奇怪的繡品，為什麽？她從荀二夫妻、李莊頭父子，甚至龍滕兄弟那裏都沒有找到答案。
    老楊會是答案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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