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秋日，晚來風涼，落葉輕舞，飄落到青石地麵，借著風勢嬉戲追逐，發出微微沙沙聲，一如少男少女互訴衷腸般私語竊竊。
    荀翊拉著趙荑的手，一直沒有鬆開，也沒有說話。天有些陰沉，不見星月，隻幽暗的薄雲低垂，戚戚靜抑，平添迢迢悵惘。
    氣死風燈在風中晃動，昏黃搖曳，暗影飄忽，似煢煢孤魂，又似綿綿淒思。
    “籲——”荀翊、趙荑幾乎同時呼出長長一口氣來。兩人都沒有望向彼此，隻交握的兩手掌心貼得更近了些。
    不必老侯爺多言，兩人此刻已知繡品是珍果愛情的依托。大羊是老侯爺，小羊是珍果，其餘所有留白是寓意愛情無視所有世俗羈絆，隻望真心純粹吧！大羊一直仰頭望天，是因在珍果眼中，老侯爺無視她的滿腔愛戀，不肯予以任何回應；而小羊癡望之態，是珍果單戀之心；另一幅中，小羊垂首看地，是珍果愛戀成空，心灰意冷之意！
    “妾似胥山長在眼，郎如石佛本無心。”趙荑想起清代詩人朱彝尊《鴛鴦湖棹歌之六十三》中的這一句，心下歎息。珍果眼中的老侯爺一直若石佛般無情吧！若珍果見到老侯爺此刻的難過絕望，不知該激動歡喜，還是該哭泣悲切？
    回到漻園，洗漱躺下，荀翊、趙荑都了無睡意，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斯人已逝，追憶成空，其間飄零淒楚、錐心苦痛，欲言說，偏難表，讓人黯然莫名。
    兩人相擁無言，隻盡量從對方身上汲取融融暖意，昏沉著入了夢鄉。
    第二日，兩人都起得晚了。用過朝食，還未等趙荑想好做些什麽，清湄來稟，老管家求見。
    趙荑望向荀翊，正迎上他投來的目光，兩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了然。也好，有了老侯爺昨夜的述說，老管家就算單純為了護著侯爺不受刺激，也不會過多隱瞞吧！
    廳堂中，荀翊請老管家在下首落座。老管家年事已高，昨夜又陪老侯爺到很晚，今兒個確實精神不濟，於是也不推脫，謝過荀翊、趙荑，緩緩坐了下去。
    “五爺、五奶奶還有什麽要問，老奴知無不言！”老管家朝上首兩人欠身，聲音沙啞。
    “辛苦老管家！祖母當年帶著褚老姨娘一同上京，老管家是否隨行？”荀翊身為男子，問長輩太多細碎過往並不合適，趙荑索性徑直先開了口。
    “老奴當日與侯爺一同出征平亂，並未同行！”老管家微坐直了身子，認真回稟。
    “關於祖母對褚老姨娘、對公主之女做下之事，楊塍為何沒有報複回去？”趙荑確定老侯爺知道內情，因為楊塍既然對珍果殷殷回護，還對京郊莊子熟悉非常，必然清楚老太太和尚媽媽做下的惡事，雖不知為何沒能阻止，但他必然憤怒，這在趙荑提及老太太時，他的反應中表現得很明顯。如此憤恨之下依然沒有殺了老太太和尚媽媽，必有因由。不過，依照楊塍對老侯爺的態度，他不可能不對老侯爺宣泄一腔怒火。如此，老侯爺怎會不知內情！
    “楊塍是得了珍果姑娘嚴令，不允他傷害侯府任何人！”提及過往，老管家語氣浸著沉沉澀意。“老太太雖為人苛刻，但剛剛嫁入荀府的幾年，對下人還算寬和。當日府裏下人不多，珍果姑娘年齡小，又討人喜歡，老太太和尚媽媽對她都很是不錯。隻是後來——唉！終歸造化弄人罷了！珍果姑娘心地良善，雖然察覺不對，也隻是叮囑楊塍好好看顧即將出生的孩子，況且，唉！老奴想，珍果姑娘當日因侯爺的決絕，恐也生了厭世之心！”
    “楊塍忠心得很，可為何在公主之女產子時沒有守在近旁？”趙荑繼續問。即便楊塍遵從珍果之命不殺老太太和尚媽媽，也絕不可能任由她們隨意胡為。
    “楊塍沒有說過，但老奴猜測，恐與楊奡有關。”老管家提到楊奡時，眼中多了嫌惡。“楊奡因上官姑娘之事而怨恨侯爺，也遷怒珍果姑娘。能在那樣的緊要關頭引走楊塍的，隻有楊奡！”
    這個楊奡！趙荑輕輕轉動手中茶盞。楊奡對慶平公主恐怕沒有多少主仆之義，反而對上官芷有超乎常理的情分！“祖父回來後，是楊塍尋了他吧？知曉一切後，祖父什麽都沒有做麽？”趙荑繼續問。依照老侯爺對珍果竭力隱藏的情義，他不該放過老太太和尚媽媽。
    “不是楊塍！那些日子楊塍在四處搜尋被賣的大小姐！”老管家歎息。“是楊奡！他夜裏來了侯爺書房，將老太太所作所為盡數告知。侯爺當時氣得要殺了老太太，可——唉！可楊奡說，若傷了老太太、尚媽媽分毫，若動了老太太在荀府的地位，他就會把侯府窩藏公主遺孤的證據交到京兆尹，讓荀氏一族，還有公主的後人跟著一起陪葬！”
    “這——這是為何？”一直默默聽著的荀翊終於皺眉開口。老太太與楊奡沆瀣一氣麽？
    “起初老奴也不懂！可後來想起楊奡抱著上官姑娘屍身離開侯府的那句話，老奴就懂了！”老管家語氣忿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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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生必讓荀氏不得安寧！”楊奡這句話初聽隻做尋常，可細細琢磨，唯覺脊背發涼。
    讓老侯爺知曉一切，又逼著他留了老太太赫氏這樣惡毒嫡妻在側，隆昌侯府哪裏會有一日安寧？老侯爺如何會有一日歡快？楊奡居然如此惡毒！這是讓老侯爺時時麵對害死心愛之人、賣了親生之女的仇家，還不能做任何事情！如此刻刻煎熬揉磨，真真生不如死！
    “祖父既然如此恨老太太，怎會有二叔父、三叔父？”趙荑咬咬嘴唇，還是問出了想問的話。
    “唉！”老管家歎氣，默然片刻，幾度張口，終於艱難地回道：“三老爺是老太太用了藥，二老爺——二老爺不是侯爺的孩子！”
    趙荑張張嘴，不知該怎麽接這話！荀翊緊緊攥住膝頭，神情莫名。
    “侯爺原想直接讓人沒了就是，可楊奡不知又從哪裏冒了出來，再次拿荀氏一族性命相脅。侯爺投鼠忌器，隻能捏著鼻子認下，不過當著老太太麵打死了與她偷情的護衛，事情便不了了之。”老管家已經不知歎了多少次氣。“至於三老爺——估計是老太太怕了，想得個傍身子嗣，所以才用了藥。”
    趙荑心思微轉。她極懷疑與老太太偷情的護衛就是楊奡安排的。不然，以老太太色厲內荏的性子，如此任性胡為，可能性不大。
    能讓老侯爺頭上綠油油地給人當爹，如此折辱，楊奡的歹毒陰惡可見一斑！
    老太太不知是得了楊奡授意，還是自己品出幾分味道來。她幾番作為，老侯爺沒有休妻，甚至紅杏出牆都未將她送出侯府，自此在侯府內院作威作福，肆意而為。
    隆昌侯府的日漸汙糟不堪，何嚐不是楊奡的精心籌謀報複！
    欲加之罪，無妄災臨！上官芷真真害苦了老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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