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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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哥!”清淺猶豫地開口:“月清庵那日,我聽見你喊阿姐。”她側頭看向吳石,目光中多了探尋。
吳石沒有回答,依舊盯著柿子樹下忙碌的兩個身影,似清淺的話已隨風吹散,完全沒有入耳。清淺輕咬了嘴唇,垂下眼眸,心裏生出幾分莫名委屈。她是不該問麽?可她為什麽覺得自己能問?
“你一定以為我孤家寡人一個吧!”吳石的聲音忽然響起,帶著沉沉的艱澀。“我也曾有家的!我不過兄弟姊妹不多罷了,隻一個雙生姐姐!不過——阿姐已經去了!”
清淺詫異地看向吳石的側顏,張張嘴,想安慰,卻覺任何言辭對痛失至親的人都不痛不癢。她終是深深歎了口氣,什麽都沒有說。
吳石目光凝在一顆柿果上,柿果圓圓,看著青澀篤實。
“我家是嶺南商戶,家境殷實,爹娘恩愛,我自小與阿姐相伴長大,日子快活無憂。”他的聲音裏染了憶起往昔的恍惚和懷念。“阿姐隻比我早生不到一刻鍾,雖然阿娘總提醒我叫她阿姐,可我偏不,就隻跟阿娘、阿爹一樣叫她阿岩。每次我喊阿岩,阿姐都瞪著圓圓的大眼睛,大聲糾正我,讓我喊阿姐,可我隻朝她吐舌頭,做鬼臉,氣得阿姐直跺腳,喊阿娘評理,阿娘就是笑,說阿弟還小,大了就叫阿姐了。偶爾阿爹在家聽到,會捉了我,當著阿姐麵假裝拍我兩下,和阿姐說:看,阿爹打你阿弟,給咱們的阿岩出氣!阿姐見了又撲過來攔住阿爹要落下的巴掌,拉著我就往院裏的柿子樹後躲,還說阿弟隻有她能打,別人誰也不許動一下!”
吳石說這些的時候,嘴角漸漸露出笑,似乎那兩個小小娃兒正圍著眼前的柿子樹歡笑著,吵鬧著,似乎阿爹、阿娘就坐在這抄手遊廊裏,滿臉慈愛笑容地看著他與阿姐。
“那時候,吳大哥一定開心極了!”清淺豔羨地看著吳石。她也有兄長,也有疼愛她的父母,但她自小入府伺候姑娘,雖姑娘待她極好,可畢竟主仆尊卑有別,她幾乎不曾有過如此恣意歡快的年少時光。
“是啊!開心極了!”吳石重複著清淺的話,尾音拖得很長,帶著無盡眷戀悵惘。“隻可惜——”他停了停,語聲低了兩分。“隻可惜,這樣開心的日子太短!”
有風吹過,他一直盯著的青澀柿果隨著枝條搖擺,微微晃動,那根細細的枝條似乎難以承受柿果的重量,隨時能折斷一般,看著讓人懸心。
“可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兒?”清淺沒有等來吳石接下來的話,覷著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
吳石緊抿著唇,嘴角微微朝下,原本追憶的神色多了悲苦淩厲。清淺不敢再看他,又順著他的目光去看柿子樹。
“十四歲那年臨近年關,阿爹、阿娘帶著我和阿姐去臨郡祖父、祖母家過年,不想——不想路上遭遇山匪劫路。阿爹為護著我們,被山匪殺死;阿娘不想受辱,撞死在阿爹身邊。”吳石語聲沉鬱,帶著冰冷的殘酷。
“那——阿姐——”清淺顫著聲音開口。
“阿姐抵死反抗,可山匪頭子用我的命要挾!”吳石牙關緊咬,每個字都從牙縫中擠出。“阿姐哭著求山匪頭子放過我!可那群畜生哪裏會聽!我也不想活了,隻朝刀刃撞!不過,也是我與阿姐命不該絕,正好碰到侗屏門掌門人,也就是我與阿姐後來的師父遠遠聽到聲音趕來。他老人家救下我與阿姐,並將山匪大部分擊殺,不過山匪頭目功夫極好,又狡詐異常,發現不對,先行遁逃了。”
吳石眼光未動,不過拳頭握緊了些。“師父可憐我與阿姐,本想送我們去祖父母家裏,但阿姐堅持要跟著師父學功夫,要給阿爹、阿娘報仇雪恨,我自是一樣想法,於是師父就囑咐門人將阿爹、阿娘屍骸就地安葬,並給祖父母捎了消息,將我與阿姐帶回了侗屏門。”
“所以,你和阿姐就一直待在侗屏門習武?”清淺低聲追問。她知讓吳石說起這樣的過往很是殘酷,但她想知道,想做那個可以分擔他痛苦的人,哪怕一點點也好。
“是!”風吹過吳石額角的碎發,讓他微微眯了眼。“師父說我與阿姐習武起步晚,阿姐行將及笄,對女子而言就是成年,所以此時才開始習武,必然要吃很多苦,可我和阿姐都不怕。隻要能給阿爹、阿娘報仇,我們什麽痛都能忍,什麽苦都能吃!我的天賦算是高的,但比之阿姐猶有不及。當日在雲溪莊我為你導氣護法,不過是複刻當年師父助阿姐行功之舉。師父說,阿姐在經脈皆通同時,即能清濁分異、虛實以合、陰陽交融,假以時日,阿姐可成一代宗師!”吳石提及阿姐之能,語氣裏多了驕傲。
清淺想問後來呢,可她忍住,沒有開口。
“後來——”吳石似乎聽到了清淺的心聲,停頓了下,繼續道:“我與阿姐恨不得每日不必睡覺,每分每秒都習武才好!”他左手摩挲著右小臂,似乎回到了那段滿心隻為複仇,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身體屬於誰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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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淺揪住裙帶,沒有接話。她太清楚習武的枯燥苦痛,又何況吳石姐弟二人還要承受內心時時的煎熬折磨!
“三年後,師父終於查到當年山匪頭目的下落。他居然當上了嶺南駐軍的輕車將軍!”吳石死死咬住牙關,覺得嘴裏起了腥鹹的味道。
”從了軍?”清淺蹙眉。若是普通山匪,或是做了文職官也就罷了,躲到軍中去,則很難接近,又何況對方成了七品武將。
“是!”吳石深吸一口氣。“我知道危險,可實在等不下去!我趁夜摸去軍營,不想很快被發現,若不是阿姐及時發現我沒了蹤影,尋師父追蹤而來救下我,恐怕我當日就會被抓住,當成敵軍探子被斬殺了!”吳石自嘲一笑,聲音苦澀。
“吳大哥也是報仇心切!”清淺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隻能澀澀地說了這樣一句。
“嗯,師父要罰我,阿姐也這樣為我求情。不過,等師父離開,阿姐拿著鞭子狠狠抽了我一頓!”吳石垂頭,攤開手掌,看著掌心。“阿姐一邊打,一邊哭。每打一下,就問我可知錯了!我梗著脖子,就是不肯認錯!說阿姐不敢去,我敢去!為了給阿爹、阿娘報仇,我死了也是心甘情願!”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手掌上,吳石一下一下擦,怎麽都擦不盡。“我真是混賬!居然與阿姐那樣說話!真真混賬!”
清淺抬起沒有受傷的手臂,抽出袖中帕子,朝吳石挪了挪身,把帕子放到吳石掌心裏。吳石沒有抬頭,隻愣愣看著眼前淺蔥色的帕子,一動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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