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人間慘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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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黃嶺村走出,原以為能看到書院講學、國子監開卷的盛世畫卷,結果卻是在一座又一座村落中,看見了“滅”的刻印。
這仿佛是在暗示著什麽。
朱裕同對此不屑一顧!
可經過第一座村莊的時候,是被妖兵劫掠後的廢墟。
斷垣殘壁下,炊煙尚未熄滅。鍋中還有一半熬糊的稀粥,但鍋邊的人,卻早已倒在血泊之中。
牆上是用血塗寫的幾個字:“不投降者,殺無赦。”
屋簷上掛著破碎的符紙,那是凡人最後的祈禱符。
在一間倒塌的柴房下,他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一個七八歲的孩童,雙目無神,滿臉泥垢。
他蜷縮著身體,懷裏抱著的,是一個女人被撕裂的屍體,腸胃外翻,血汙未幹。
他沒有哭,隻是靜靜地搖著母親的屍體,一下一下,如同搖晃熟睡的娃娃。
“娘你快醒醒……我不餓……我不餓……”他說。
朱裕同站在他麵前,雙唇顫抖,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上前半步,孩子卻倏然往後一縮,像受驚的野獸般狠狠咬了他一口。
“走開!你是壞人!是你們,是你們帶來了他們!”他尖叫著,
“你們說要保護我們,結果娘死了、爹死了、妹妹也死了!!!”
少年沉默地捂住咬破的傷口,看著孩子如瘋魔般抓住一塊石頭砸向屍體旁的破碗,一聲聲“滾!滾!滾!”聲淒厲刺耳,如雷貫耳。
他沒有辯解,隻是蹲下身,從地上揀起一件還算完整的棉袍,輕輕蓋在那女人的臉上。
第二日,他遇到了“人族征調隊”。
一隊身穿鐵甲、打著“國軍”旗號的軍士,正押送著幾十名青壯與少年,穿越血路。
他們沒有說話,隻有棍棒與鐵鏈在空中作響。
有人想逃,被弓弩射成刺蝟;
有人哀求,說自己家有老母幼子,換來的卻是一腳踹入泥坑,活活踩死。
“這是為國盡忠,不服者,視為叛民!”主將冷笑著。
朱裕同被拽入其中,鐵鏈枷鎖鎖在手腕,寸步難行。
他剛反抗,就被一記鐵拳打得眼前發黑。
當夜,他在軍營中見到一位白袍書生,年約三十,手執竹簡,腰佩木劍。
他被稱為“劍宗遺子”,本可避世山林,因不願交出祖傳典籍,被鎮國侯府的金甲修士震碎心脈。
臨死前,他口中喃喃:“那是我祖父一字一句謄抄的儒門卷啊……”
朱裕同雙拳緊握,卻連為他收屍都被斥為“擾亂軍紀”,鞭打二十。
第三日,他們押送至邊城。
一路上,濃煙滾滾,神像破碎,百姓如喪家犬般蜷縮街角。
廟宇坍塌,佛像眼中流出黑血,被貼上“叛神”之符,徹底剝奪神權。
孩童被官兵連根拽走,女人在哀嚎中撕扯自己的衣裳,隻為救出被拖走的孩子,卻被長刀割斷胳膊,當場斃命。
“救命啊——官兵殺回來了!!”
“快跑!!他們抓童子少女祭天了——”
“爹!!爹你快走啊——嗚嗚嗚嗚!!!”
一個少年在朱裕同麵前被拖走,血跡在石板上拉出長長的痕跡。
他用盡全力尖叫:“我不要去獻祭!!我娘說我還要上學——我要考功名!!!”
他沒有考上功名,隻在獻祭台上,化作一道被抽幹的魂氣,灌入仙門的靈泉中。
而神廟外,一個身披蓑衣的農夫被押至法台。
他是廟祝,也是一名望天求雨的“老雨人”。
他妻子在廟後吊死,兒子餓死,隻剩他一人。
他的罪名是——“汙言褻神”。
“神若不降雨,怎怪我等苦民?”他喊道。
隨後他被活剮三天三夜,喉嚨被封,隻剩下雙目瞪得通紅,死不瞑目。
朱裕同站在這所有痛苦的盡頭,站在斷橋之上,身後是沉沉暮色,腳下是腐朽血跡。
他沉默地脫下了黃嶺村的布袍,輕輕折好,壓在石塊下。
那是他童年的衣裳,是娘親親手為他縫製的唯一一件冬衣。
他不再是那個少年了。
他在屍骸中撿起了一把鏽跡斑斑的舊鐵劍,劍身已裂,唯劍意仍存。
“天命,嗬……”
他低聲呢喃。
“若此世無妖皇侯燁,亦無我朱裕同登榜之命——那我便自鑄天命。”
他一步步走向人間苦海,背脊挺直如矛,哪怕鮮血淋漓,哪怕四方寂寥。
——這是原本侯燁沒有出現的未來。
天色愈發陰沉,仿佛蒼穹之上也為這蒼生悲劇而黯然神傷。
朱裕同自斷橋拾劍而行,一路步入戰亂邊城。
人間已徹底淪為仙權神威之下的殘局,凡人命如草芥,百姓如螻蟻。
他一身血衣,踏過屍山血海,終於在一次反抗中,被人當場捉拿。
他不過十多歲的年紀,卻因舉劍斬了一名欺壓民女的官差,被以“謀反、殺官”之名押入地牢。
那地牢,是鎮北都府私設的秘獄。
不同於朝廷明獄,秘獄中沒有章法,隻有屈辱、血淚與無盡的黑暗。
朱裕同被關進一間昏暗潮濕的牢室,腳腕拴上沉重的鐵鏈,寒意從地底浸入骨髓。
牆上刻著一行行歪斜的血字,或是咒罵,或是哀求,或是臨死的遺言。
有孩童用指甲劃下“我要回家”,有女人寫著“娘,我不想嫁給神官”,還有一位老者用自己的血寫下“天若無道,我等不服!”
這一切,在暗淡的燈火下,刺目如火。
守牢之人,是個穿著黑甲的矮胖男子,名喚馮斂,人稱“馮老鬼”。
他滿臉麻斑,長年在牢中與犯人打交道,早已嗅得出人血與心虛的味道。
他看著朱裕同冷笑道:“小雜種,脾氣還挺烈。殺官?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朱裕同未答,隻靜靜望著他。
馮斂卻未惱,反而笑了:“你倒有點骨頭。可惜啊,這世道講骨頭的人都活不長。”
說完,他轉身走入暗道,不多時,又帶回來幾名衣衫襤褸的孩童,全都是十歲上下,最小的不過五歲。
這些孩子不是犯人,而是連坐者。
他們的父母,皆因反抗抓捕、逃稅或隻是藏了一本書,便被押入死牢。
馮斂站在牢門外,眼神陰鷙,忽然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