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戟尖，黑光一震，竟勾連起冥冥血河——千萬生靈的冤語、萬族戰死的戰歌、古舊荒莽的號角，在戟鋒上一聲嗡鳴中全數蘇醒，化作一束束看不見的鋒線，於虛空疾掠。
    隨後是第三步。
    腳落之處，虛空像素瓷一樣碎裂，裂痕順著他的脈搏蔓延開來，天地規則被他腳尖一挑，便露出森冷的底色。
    下一刹，侯燁的身形驀然一斂，整座妖庭的大殿、碑闕、山脈、河川，皆像被他背身拋在一個回眸之外。
    三界震動。
    步步生風！
    隻見其他一步便越過重重時空罡風，直抵靈山境外。
    風從他肩頭掠過去，帶著燒灼金紙與檀香混合的氣味——靈山的佛焰，從遠處綿延而來，金色潮汐起起伏伏，宛若一座以經文堆砌的城。
    靈山外，金霞彌覆，梵音悠悠，如同千萬個低語的合唱，在雲端編織成密密麻麻的符印。
    須彌結界高聳入雲，層層疊疊的金色蓮花池在空中翻轉，花瓣上是轉動不休的金剛咒。
    無形的慈悲壓向來者，像要把一切殺意化作塵埃。
    “阿彌陀佛。”
    轟然梵唱中，四道巍峨的金光從天門突兀墜下。
    四大金剛現身高空，神像般的軀體撐開雲幕，怒目圓睜，聲如洪鍾，震得雲嵐為之一滯“妖皇止步！”
    他們橫列天際，金棍、寶劍、琵琶、傘蓋各執其位，金輝交錯，結成一方剛硬如山的阻攔之牆，佛光從他們身後湧動，像是無邊無際的海。
    侯燁並不仰視。
    他抬腕，弑神戟在掌中一旋。
    那動作輕而簡，竟像是與生俱來的自然——沒有蓄勢，沒有招式，甚至沒有殺意的預告。
    唯有一線烏光，於空中描出一道冷得近乎透明的弧。
    “噗嗤。”
    不是雷霆的巨響，也不是山崩的轟鳴；隻是羊脂玉瓷破裂般的一聲輕脆。
    四顆頭顱同時離體。
    那一瞬，天地似乎慢了半拍。
    金剛的巨目裏還殘著錯愕與不可置信，滾圓的瞳孔倒映著侯燁不帶溫度的一瞥。
    隨後他們的頭顱衝天而起，帶著長長的金血尾跡，在高空拉出四道刺目的線。
    金血濺落，擊在靈山結界上，
    “滋滋滋——”的腐蝕聲連成一片，金膜上迅速浮起黑斑、龜裂、剝落，像被投進煉獄的冰。
    靈山鍾樓大響。
    千百羅漢齊誦“阿彌陀佛”，佛音頃刻間攀至，化作一口倒扣的金鍾，將外側天穹罩定。
    無數梵文像活物一樣遊走，纏繞成一張張密不透風的網，試圖將這位赤手撕裂規則的來者拖慢半步。
    “侯燁！你竟敢——”
    一聲厲嘯從高空壓落，風雲被一對遮天巨翅以近乎粗暴的姿態分開。
    迦樓羅尊者自佛雲深處俯衝而下，半身為鳥、半身為人，羽羽如金，鋒銳如刀，雙瞳燃著玄金色的火。
    他一展雙翅，佛印電轉，梵文如潮，佛魔之氣在他身上詭異交織，既有慈悲度世的光，又有滅絕生靈的寒。
    他以身作矛，撲殺而來，萬千金羽倒飛，化作漫天如雨的羽刃，鋒銳無匹，連虛空都被割出長長的痕。
    侯燁終於抬眼。
    混沌劫瞳開的一瞬，天地的色彩就像被他重新分配。
    黑與白之間，諸多顏色化作塵土，規則的線被他的目光輕輕一拽，便錯位了。
    “滾。”
    僅此一字，並非怒吼，卻重如九天驚雷，像在每一粒塵埃心裏同時落下。
    迦樓羅尊者眼中神光猛然一滯，
    下一刻，半截佛身仿佛被一柄看不見的巨錘從中轟碎——
    金羽炸裂，佛光潰散，他帶著一聲難以抑製的慘叫，從高空墜入結界外翻湧的血海與金潮交界處，激起數百丈高的浪壁。
    “護法！”
    遠處有羅漢驚呼，金身幻影層層疊起，欲替他接住墜勢，卻被侯燁戟鋒一側，化成光散。
    靈山上空的金霞終於開始顫抖。
    經卷翻飛，鍾鼓齊動，梵音愈發焦灼。
    須彌結界以金蓮為骨、佛咒為皮，表麵靜如恬水，實際上已經被那四道腐蝕的黑斑啃噬出數百條細細的裂。
    “諸尊注意，鎖天梵網！”
    金剛遺位的守陣僧兵怒喝，佛塔拔地而起，層層金鈴自塔簷墜落，叮當成陣，佛光如瀑布飛流直下，欲將那一道黑色的人影與手中邪戟徹底湮沒。
    侯燁不退。
    他將弑神戟往前一挑，黑金鋒芒倏然漲至千丈，仿佛把一片夜從無窮遠處拽至眼前。
    “開。”
    一字落，戟鋒橫空，卷起的黑風像是一群被釋放的古老獸群，奔跑、嘶吼、撕咬，直撲鎖天梵網。
    金網在空中被無聲撕扯，縱橫交錯的佛文被粗暴扯斷，一行行聖號倉皇潰散，化作飛灰。
    “殺伐過重，必墮阿鼻！”
    遠端，一名老羅漢合十厲喝，眉心豎起一枚金痣，金痣如日，照見眾生業力，要以因果壓人。
    侯燁淡淡一笑，目光落在那金痣上，神色平靜如看一朵不起眼的草花。
    “你們的因果，在孤眼裏，不過是方便之器。你們以因果束萬靈，孤便斬因果以為刃。”
    話音未落，他抬指輕彈。
    混沌劫瞳中一道細如發絲的黑光激射而出，直點那羅漢眉心。
    金日驟黯，一聲悶響，老羅漢被彈得倒飛數十丈，雙掌合十仍難止身形，撞碎三重佛幡才堪堪止住。
    “妖皇！你過界了！”
    遠處的山門上，數位持戒嚴峻的香象、獅子明王虛影升起，腳踏蓮台，各執法器，齊聲斷喝。
    侯燁腳下風生。
    他冷笑一聲，不再與外層僧兵纏鬥，一步踏在虛空碎片的邊緣，腳踝輕一擰，整個人如一縷黑風溜入結界的裂縫。
    須彌結界內層，是金剛砂鋪就的天空與地麵，風中夾著檀香與梵油燃燒的辛辣。
    地麵每一塊磚都刻著經文，走一步，便會牽動數萬字佛咒在腳邊如水流淌。
    “鎮。”山門深處飄出一聲若有若無的清歎，像是從萬劫前傳來，又仿佛貼在耳廓低語。
    須彌金鍾罩自靈山心髒升起。
    它並非銅鐵所鑄，而是無量經文凝成的光殼，層層疊疊如貝殼，順著山勢壘築，一呼一吸之間，便有十萬光符交替明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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