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聖上在成為太子前，曾在江南經商。被封為太子後，將產業全數交給了綏安的舅母。所以不管怎麽說，“我家是皇商”這句話都完全真實。
    “更何況，身份高低又有什麽關係？隻要能治那知縣、地主就是好身份。”
    衛承璟垂眸，半晌，才回道：“你說的對，隻要能治惡官，就是好身份。”
    他端起碗，往嘴裏塞著米飯。往日香甜的米此刻卻食之無味。
    一個人總不會善良到搭上全家去幫助別人，皇商的身份能與什麽品階的官員抵抗？能夠更改禮部名冊的官員，最低也要五品品級吧？
    他能否利用她的善良，接近她，接近權力，為家人報仇？
    他不知道，一路上他都是沉默的，轉眼間，他們又來到了成衣店。
    衛承璟站在銅鏡前，當個老實的衣架子。綏安拿著好幾個色彩各異的鬥篷讓他試穿。他換上一件新裁的鴉青色鬥篷，瘦削的身軀被寬大的篷布遮掩，掩蓋了身材過瘦的缺點，不至於讓他看起來撐不起衣服。
    綏安驚豔的點點頭，對店員說：“就這件款式，其他各色都包起來。”
    赤橙黃綠青藍紫黑白灰一個不少。
    衛承璟嘴角輕抽：“不至於這麽多……”
    “誒？你又再給別人做決定了？”綏安豎起食指在他嘴邊，“這是給你弟弟買的，你沒資格說多。”
    “還有那件，也包起來！”綏安興致高漲，她很長時間沒這樣放鬆，小手一抬大刀闊斧差點要包下半個店鋪。
    掌櫃的算盤珠子劈裏啪啦作響，臉上是壓不下去的笑容。
    “這件也要了！”綏安突然從角落抽出一件靛藍色麻衣，標價的“一百文”三個字歪歪扭扭。相較於其他成衣動輒一兩銀子的價格，這件可以說是非常親民。
    綏安拎著衣領在自己身前比劃，粗布衣料與她身上那件別無二致，但手感卻大相徑庭。
    明淵拿開那件麻衣，“不行。”他聲音壓的很低，“料子太糙，你穿不了。”
    綏安不服氣地撅起嘴，抬起手臂做對比，“明明一樣！”
    衛承璟仔細觀察，又不自覺地別開臉，後脖頸發燙。
    粗布穿在她身上，卻像綾羅綢緞。她通身的貴氣，連補丁都能穿成裝飾。
    明淵不鬆手，綏安一轉攻勢，拽住他的袖角輕輕搖晃，“我想要嘛~。”
    明淵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喉結上下滾動著，最終認命的將它放到櫃台，一同結賬。
    他們回到小院，綏安坐在青石桌旁，指尖摩挲著石桌上的紋路。明淵和衛承璟將買來的東西放在桌上，那幾個小孩子一溜煙的圍著綏安，像眾星拱月，卻比星辰更加希望靠近月亮。
    小橋興奮的拿著衣服在身上比劃，綏安低眉淺笑，想起她小時候。
    宮裏舉辦宴會，邀請官員女眷進宮，她母後總要天都不亮就把她揪起來換衣裳，考慮到她很貪睡，還會提前一天讓她試穿各種各樣的禮服，好讓她宴席當日多睡一會——真的隻有一會。
    她輕笑出聲：“我母親總是喜歡給我穿換衣服，我還不理解，現在是明白了。”
    看著依賴自己的小朋友慢慢成長，真是幸福的事。
    衛穆清戴上鬥篷，和哥哥低聲說了幾句話，兩人倚在廊柱下，目光注意著綏安這邊。
    風寒少年仔細的看著妹妹，他指著一件粉色的“啊”了一聲，“小、小橋，這件好、好看。”
    “是嘛？”小橋蹦蹦噠噠，笑開了花。“我也覺得，姐姐挑的每件都好好看！”
    綏安沉思，輕輕咬住下唇，目光在幾個孩子之間遊移。
    “這幾日查辦災民戶籍，正好也普查本縣人口，沒有戶籍的人可以上戶籍。”她頓了頓，猶豫問道：“你們…要不要改個名字，好寫在戶籍冊上？”
    綏安擔心孩子們覺得她蔑視他們的名字，又急忙補充道：“我知道有賤名好養活的說法，所以也不是一定要你們改名，隻是一個建議，你們不願意也沒關係！”
    她想起小時候，聲音不自覺的放柔：“我七歲時，莫名生了場大病，一病就是大半年。我父親求遍天下名醫都束手無措，最後給我取了個簡單的表字…沒想到病真的慢慢好了。”
    她目光柔和，“所以千萬別覺得我在強迫你們。”
    明淵微微蹙起眉，他並不想回憶起那段黑暗的日子，哪怕隻是一瞬。皇上日夜憂心，皇後以淚洗麵，每日每夜都盼著她好起來。
    整個小院都安靜下來，夕陽西下，隻有蟬鳴的聲音。
    綏安實在不願意稱呼他們為“結巴”“瘸子”“二傻”，而且在得知小橋的名字寓意後，她其實也很少再喊小橋。
    “安姐姐！”矮個少年突然舉手，指甲縫裏還沾著上午習字時的墨痕。他臉頰泛紅，有些害羞：“我、我想要！但是……可不可以你給我取……？”
    “當然！那你想用哪個字做姓氏？”綏安露出笑容，明淵拿來筆墨紙現，為她磨墨，看她書寫。
    少年猶豫著，目光又滿是期待。
    “我可不可以跟你姓？”
    綏安筆一頓：“你是指‘安’？”
    “嗯嗯！”
    綏安微微蹙起眉，她看到那少年眼中的光慢慢散去，低下頭，眼裏溢滿水珠。
    她伸手抹去他臉上的淚痕，聲音比往常更輕：
    “但我必須要告訴你們，我本姓不是‘安’，安隻是我名字中的一個字。我父親要我隱瞞身份，所以我不能告訴你們我真正的姓名，這樣姓‘安’也可以嗎？”
    “可以！”少年猛地抬頭，用力的擦擦眼睛，把眼淚都憋回去。
    綏安筆尖蘸了墨，在紙上寫下“安韞玉”三個字。
    “石韞玉而山輝。”她輕聲，“你之前被叫做二傻，但你並不傻，隻是有些憨厚。就像外觀普通的石頭，內裏是美玉。”
    安韞玉接過宣紙的手忍不住發抖，像捧著易碎的寶物，他的眼淚終是落了下來，砸在紙麵上，洇開一片暗色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