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少年疲憊疼痛的臉上，都因為這小小的、笨拙的“定心丸”而柔和了一瞬。
    明淵輕輕“嗯”了一聲，蘇景曜則用沒受傷的手，揉了揉妹妹哭得汗濕的小腦袋。
    關於那襲擊他們的“異獸”，太醫署眾人也是嘖嘖稱奇。
    負責檢查傷處的張太醫對著皇帝親自詢問時，篤定地道：“稟陛下，傷兩位小主子的爪印，絕非尋常虎豹熊羆之屬，其爪痕細長銳利尤勝於猞猁，抓破錦帛時似乎還帶了一種極細微的麻痹毒性，好在微臣用了宮中秘製解藥，不礙事了。那爪痕上殘留的幾根白色毫毛，亦是前所未見，觸手冰涼滑潤，堅韌異常……”
    太醫的描述，加上蘇景曜和明淵親口所述的白獸形態——身姿矯捷如電、碧瞳幽冷、動作詭譎、皮毛有異光——種種線索漸漸指向了宮外一些流傳於市井、卻被視為無稽之談的傳說：
    西域雪山中有靈貓，毛色如雪，瞳色如碧湖，性多疑而記仇，通人性，據說能駕馭一些奇特的巫祝之術……民間常稱之為“貓妖”。
    流螢穀已被禁衛軍仔細搜查過數次，除了散落的白色異毛和一些被打斷的灌木殘枝，幾乎沒有任何野獸蹤跡。
    那畜生仿佛真化為一股青煙，消失在森嚴的宮禁之中。
    就在眾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兩日後，一封沒有具名、用極其簡化的字符書就的秘信，被明淵帝的暗衛悄然送到了禦案前。
    信的內容隻有寥寥數語，寫在粗糙的桑皮紙上：
    “貓妖非彼獸，乃彼人豢養之耳目爪牙，紋於左耳根內三爪。飼主善奇術，喜匿陰影，禦鬼魅影。當查宮禁西偏，舊時巫祝出入之秘道，或有蛛絲。”
    短短幾行字，卻如同點燃了一根冰冷的引線。
    皇帝捏著那張薄薄的信紙，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西苑偏處，靠近冷宮區域，前朝確實曾有掌管祭祀和占卜的巫祝衙門。
    如果秘信所說為真……這就不再是一起簡單的異獸傷人事件了。
    消息被皇帝嚴密封鎖在極小的範圍內，包括蘇景曜都不知道這封信的存在。
    但接下來的幾天，綏安敏銳地感覺到了一些變化。
    她在太液池邊玩耍時，總能發現比平日更多、身形也更加沉默高大的侍衛，如同石刻的雕像，無聲地巡視在更遠的回廊或假山高處。
    她想再去流螢穀附近捉蝴蝶，也會被乳母和宮女以身體剛受過驚嚇為由，極為堅決地勸阻。
    但最令綏安覺得安心的，是她每天必定要纏著明淵。
    明淵的傷在後背，牽動著手臂，動作不能太大，需要靜養幾日。
    皇帝特許他暫時住在內宮一處離綺羅殿不遠、安靜獨立的小暖閣裏，方便太醫照看和綏安探望。
    綏安幾乎把暖閣當成了自己的第二個“行宮”。
    每天清早，她就像個小陀螺一樣鑽進暖閣，帶來的不是布娃娃，而是她認為最好的“療傷聖品”——禦膳房剛出爐的、甜得發膩的紅棗蜂蜜糕她認為吃了傷口好得快），還有她心愛的小兔子提燈因為那天在流螢穀明淵護住了它，她就覺得它是個福氣燈）。
    “明淵明淵！安安給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小公主踮著腳尖，撅著小嘴，煞有介事地朝著明淵包紮的紗布後背吹氣，那點涼氣別說透過厚厚的棉布，連衣衫都未必能吹動。
    明淵隻能無奈地趴著，任由她忙活。
    張太醫每日過來換藥，綏安必定像個小監工，板著小臉站在一旁，大眼睛直勾勾盯著太醫的手：“太醫公公！藥要多擦點！明淵痛！”或者“輕點輕點嘛！明淵很疼的！安安看出來了！”她總能把“明淵疼”解讀成板上釘釘的事實。
    每次換完藥，太醫都像打了一場仗，滿頭是汗。
    明淵也總要在小公主灼熱的目光洗禮中，努力保持著麵色的平靜，隻是耳根難以抑製地泛紅。
    有一次，乳母哄她說帶她去看新做的漂亮風箏，想把她哄開一會兒讓明淵休息。
    綏安卻像隻護食的小獸，張開短短的手臂擋在明淵榻前：“不行！安安要陪明淵！明淵一個人怕黑！”
    她信誓旦旦，完全無視了窗外明晃晃的陽光和暖閣裏點著的、散發出安息香溫暖香氣的薰爐。
    明淵看著她緊張的小模樣，心中微暖，終於開口，聲音還有點虛弱：“殿下，臣無事。您去玩會兒吧。”
    “不要！”綏安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屁股坐在榻邊的腳踏上，小胳膊一抱，“安安就在這裏守著你！給你講新聽來的故事！”
    她說到做到，還真拿出哄睡的架勢，奶聲奶氣地講起了一個關於“勇敢小錦鯉跳過九重門變成龍”的故事，雖然中間忘詞結巴了好幾次，結尾還莫名被她說成了“小錦鯉變成大胖魚遊走了”，但那份固執的陪伴心意，卻像溫泉水一樣熨帖。
    就在綏安用她童言童語絮絮叨叨的“看護”中，暖閣裏氤氳著安息香的氣息和點心的甜香。
    外麵，一隊精悍的、身著玄色軟甲的禁衛，在幾位麵容模糊卻氣勢沉凝的統領帶領下，正悄然無聲地向著宮苑最西側、那片荒僻多時、連烏鴉都不太愛落腳的殿宇群靠近。
    那裏藤蔓纏繞，斷壁殘垣間，荒草淒迷。禁衛們手中緊握的長柄鉤鐮在午後斜照下反射出冰冷的微光，他們小心翼翼地清除著石階和回廊下厚厚的苔蘚與腐葉，探尋著傳說中“巫祝出入秘道”的可能入口。
    空氣裏彌漫著灰塵與腐朽植物的氣息，以及一種令人心悸的、潛藏在陽光下的陰冷寂靜。
    綏安奶聲奶氣的故事還在暖閣裏回響，而一場針對暗影的捕獵，已在宮闈的另一隅悄然拉開序幕。
    西苑荒寂的殿閣群裏，彌漫著陳年灰塵與腐敗植物的窒息氣味。
    幾名內衛統領麵沉如水，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每一寸殘破的石磚、每一道被藤蔓吞噬的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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