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王詔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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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廣郡城,這座飽經戰火蹂躪的雄城,終於在靖亂軍的鐵腕與仁政交織下,艱難地煥發出一絲生機。半月時光,如湍急的溪流,在忙碌與重建的喧囂中悄然流逝。
    城頭,“靖亂”大旗獵獵作響,嶄新的旗幟在秋陽下分外鮮明。昔日被謝家軍塗鴉玷汙的城牆,已被粉刷一新,雖難掩刀痕箭孔,卻透著一股洗盡汙穢的剛毅。街道上,雖仍可見斷壁殘垣的瘡痍,但汙水橫流的景象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掃幹淨的青石板路和往來穿梭、麵色雖帶疲憊卻已少了麻木恐懼的百姓。粥棚依舊冒著熱氣,領粥的隊伍卻短了許多,秩序井然。招撫司門前不再擁擠,郡衙外的申冤鼓也沉寂下來,似乎昭示著冤屈已得初步昭雪,人心漸穩。
    郡府衙署,這座曾被謝家軍糟蹋得如同暴發戶巢穴的所在,如今也洗去了浮華奢靡。正堂之內,武陽端坐主位,案幾上堆積著厚厚的卷宗——郡內田畝清丈冊、流民安置錄、府庫收支賬、新募兵丁名冊……燭火跳躍,將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時而凝神翻閱,時而提筆疾書,時而與下首的衛炎章、諸葛長明低聲商議,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卻更多是掌控全局的沉穩與銳利。
    “段梟所部整編已畢,其麾下五萬精銳,分作五營,悉數打散編入我靖亂軍各部,主將皆由段梟原部悍將與我軍老營將領共同擔任,相互製衡,亦相互磨合。”趙甲指著攤開的兵冊,聲音鏗鏘,“新募之兵兩萬,多為安廣本地青壯,感念將軍活命安民之恩,士氣可用,已分派至各營老卒麾下操練。眼下,我靖亂軍安廣郡駐軍,實額十二萬!糧草軍械,依諸葛先生所謀,正源源不斷從郡內各倉及新收複之地調運入庫,足支半年之用!”
    十二萬虎賁!這個數字讓武陽心中微微一震。從最初被逼無奈,率殘部於絕境中揭竿而起,到如今手握雄兵,坐擁安廣、古涪等城池,劍指寧安……短短數月,恍如隔世。這沉甸甸的兵權,是無數將士用鮮血換來的,更是整個劉蜀北方百姓沉甸甸的期望所係。
    衛炎章補充道“民心初定,然根基未穩。免除一年賦稅之策,雖解燃眉之急,然府庫消耗甚巨。後續恢複農桑、興修水利、撫恤孤寡、整飭吏治……樁樁件件,皆需錢糧支撐,亦需時間沉澱。陳先童退守寧安,如同盤踞毒蛇,必不甘心失敗,定在暗中積蓄力量,窺伺反撲之機。主公,眼下局麵,看似穩固,實則如履薄冰,外有強敵環伺,內有百廢待興,宜靜不宜動,當以穩固根基、積蓄實力為要。”
    武陽微微頷首,目光落在窗外漸沉的暮色上。衛炎章所言,句句切中要害。他深知,擊退陳先童隻是第一步,要真正實現“靖亂”的宏願,前路荊棘密布。這難得的半月平靜,彌足珍貴。
    然而,平靜,往往隻是更大風暴來臨前的假象。
    夜色漸濃,府衙內燈火通明。武陽正就著一盞明亮的牛油燈,批閱關於郡內水利修複的條陳,墨跡未幹。府衙內外,除了巡邏士兵鎧甲摩擦的輕微聲響和遠處隱約的梆子聲,一片沉寂。
    突然!
    一陣急促、沉重、如同戰鼓擂響般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夜的寧靜!那腳步聲帶著長途奔襲後的疲憊與一種刻不容緩的焦灼,直奔正堂而來!
    “報——!”一聲嘶啞卻穿透力極強的吼聲在堂外炸響,帶著金屬般的冰冷質感!
    武陽握筆的手微微一頓,一滴濃墨滴落在雪白的宣紙上,迅速洇開。他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如電般射向門口。衛炎章已霍然起身,手按刀柄,眉頭微蹙。
    厚重的堂門被猛地推開,帶進一股深秋夜晚的寒氣。一名身披黑色輕甲、風塵仆仆的軍士單膝跪倒在門檻內!他臉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塵土與汗漬混合的泥垢,嘴唇幹裂出血口,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炭火,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與凝重!他胸甲上,一個用特殊暗線繡成的、極其隱秘的玄奧符文在燈光下一閃即逝——玄機營!武陽麾下最精銳、專司刺探與傳遞絕密軍情的影子部隊!
    “稟上將軍!”玄機營軍士的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如同金鐵刮擦,“有劉蜀王詔!欽使已至府門之外!言稱……十萬火急,命將軍即刻接詔!”
    “王詔?”武陽的眉頭瞬間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一股冰冷的警兆如同毒蛇般竄上脊椎!這個時候?劉蜀王詔?劉榭大王被陳先童囚禁深宮,形同傀儡,他的詔書,豈非就是陳先童的意誌?陳先童剛剛在臨江關下折戟沉沙,損兵折將,灰溜溜退守寧安,此刻竟以“王詔”之名派人前來?是求和?是陷阱?還是新一輪陰謀的開始?
    無數念頭在電光火石間閃過腦海。武陽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波瀾與疑慮。無論吉凶,這詔書,必須接!他緩緩放下朱筆,起身,整了整身上並未卸下的軟甲,沉聲道“開中門,迎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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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衙中門洞開,燈火通明。武陽率衛炎章、諸葛長明及一眾親衛肅立階前。夜風帶著寒意,吹拂著眾人的衣袂。
    府門外,一輛裝飾著代表王權的玄色鸞鳥徽記、由四匹神駿白馬牽引的華貴車駕靜靜停駐。車簾掀開,一名身著朱紫色錦袍、頭戴貂蟬冠、麵容白皙、保養得宜的中年宦官,在兩名同樣衣著光鮮的小宦官攙扶下,儀態端方地下了車。他手中捧著一卷用明黃錦緞包裹、兩端鑲嵌著溫潤白玉的詔書卷軸,在燈火下散發著不容褻瀆的皇家威儀。
    那欽使目光掃過階前肅立的武陽等人,臉上堆起程式化的、帶著幾分倨傲的笑容,聲音尖細而拖長“靖亂上將軍,武陽,接——王——詔——!”
    武陽依禮上前一步,抱拳躬身“臣,武陽,恭聆王詔!”
    欽使清了清嗓子,展開手中那卷象征著至高王權的錦緞詔書。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莊重與肅穆,在寂靜的府衙前回蕩
    “劉蜀大王詔曰
    孤膺昊天之眷命,承祖宗之丕緒,夙夜兢惕,惟思治平。今有上邦,乾元皇朝,皇帝陛下聖德巍巍,澤被蒼生,威加海內。茲逢皇帝陛下五十聖壽,普天同慶,萬邦來朝!此乃寰宇盛事,黎庶歡騰!
    我劉蜀,忝為藩屬,世沐皇恩。值此聖壽慶典,恰逢諸侯五年大貢之期,禮不可廢,誠不可缺!著令靖亂上將軍武陽,忠勇幹練,功勳卓著,堪當重任!特命為劉蜀特使,代本王持節,齎國書重禮,三月後前往乾元皇朝帝都——龍皇城,為皇帝陛下賀壽!並呈五年大貢之禮,以表劉蜀恭順臣服之心!
    欽此!望爾克日啟程,星夜兼程,務於聖壽之期前抵京,不得有誤!欽哉!”
    詔書念畢,全場死寂。
    夜風吹過,卷起階前幾片落葉,發出沙沙輕響。
    武陽保持著躬身的姿勢,低垂的眼簾下,瞳孔驟然收縮!乾元皇朝?皇帝五十聖壽?劉蜀特使?前往龍皇城賀壽並進貢?!
    荒謬!難以置信的荒謬!
    乾元皇朝,那是雄踞大陸中央、威壓四海的龐然巨物!劉蜀不過是其眾多諸侯國之一,年年納貢,歲歲稱臣。皇帝五十壽辰,確實是普天同慶的大事。諸侯國按例需派遣重臣前往朝賀,五年一次的大貢更是規格極高,需由國君親信或宗室重臣持節前往。
    但,讓誰去?陳先童這老賊,竟然點名讓自己這個手握重兵、正在與他生死相搏的“靖亂軍”首領,離開根基之地,遠赴千裏之外的龍皇城?!
    這絕非恩寵!這是赤裸裸的調虎離山!是釜底抽薪!
    武陽心中瞬間雪亮。陳先童此計,毒辣至極!
    其一,將自己調離安廣郡,調離十二萬靖亂軍!軍中無主,再強的軍隊也可能生變,給陳先童分化瓦解、甚至反攻倒算製造絕佳良機!
    其二,龍皇城,那是真正的龍潭虎穴!乾元皇朝帝都,權貴雲集,暗流洶湧。自己一個“藩鎮”將領,身份敏感,手握重兵,本就容易招致猜忌。陳先童隻需在背後稍作手腳,散布流言,甚至買通皇朝重臣構陷,自己恐怕連龍皇城的城門都未必能活著進去!就算僥幸抵達,在人生地不熟、規則森嚴的帝都,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其三,賀壽?進貢?國書重禮?詔書上輕飄飄一句“齎國書重禮”,卻隻字不提這“重禮”由何而來?由誰籌備?耗費幾何?這分明是將一個燙手山芋,不,是一個足以壓垮安廣郡脆弱財政的巨石,硬生生砸到自己頭上!
    好一個借刀殺人!好一個一石三鳥的毒計!陳先童,果然老奸巨猾!
    武陽心念電轉,怒火在胸中翻騰,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壩。但他強行按捺住了。臉上表情依舊沉靜如水,甚至緩緩抬起頭,對著那手捧詔書的欽使,露出了一個堪稱“恭敬”的微笑。
    “臣,武陽,領王詔謝恩!”他聲音平穩,聽不出絲毫波瀾,躬身雙手接過了那卷沉甸甸、卻又冰冷刺骨的明黃錦緞。
    “將軍深明大義,為國分憂,大王甚慰。”欽使皮笑肉不笑地客套了一句,將詔書遞到武陽手中,仿佛完成了一件例行公事。“聖壽慶典,事關國體,不容有失。還請將軍早作準備,克日啟程。咱家還需趕往他處宣旨,就不多叨擾了。”說罷,竟是一刻也不願多留,轉身便在隨從簇擁下登上馬車,揚長而去。那匆忙離去的背影,仿佛生怕沾染上什麽不祥的氣息。
    府門緩緩關閉,隔絕了外界的寒風與那令人作嘔的虛偽。
    “砰!”武陽再也抑製不住胸中翻騰的怒火與憋屈,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堅硬如鐵的花梨木廊柱上!沉悶的巨響在寂靜的庭院中回蕩,木屑紛飛,廊柱上赫然留下一個清晰的拳印!
    “陳先童!老匹夫!奸賊!”他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仿佛從牙縫裏迸出,帶著滔天的恨意,“好一招借刀殺人!好一個釜底抽薪!調我離境,斷我根基,還想讓我自備壽禮?這是要榨幹安廣郡最後一絲民脂民膏,還要將我送入龍潭虎穴,死無葬身之地!無恥之尤!卑鄙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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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猛地展開手中那卷明黃的詔書,看著上麵華麗的辭藻和冰冷的命令,怒極反笑“代王賀壽?齎國書重禮?好!好得很!這壽禮,我武陽‘準備’!我倒要看看,這龍皇城,究竟是怎樣的龍潭虎穴!看看你陳老賊,還能使出多少下作手段!”
    他將詔書狠狠攥緊,明黃的錦緞在他手中扭曲變形。目光卻已越過府衙高牆,投向西南方那遙遠而未知的帝都方向,眼神冰冷而決絕,如同即將踏上生死擂台的鬥士。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雒城。
    大將軍府深處,一間門窗緊閉、隻燃著幾盞幽幽燭火的密室。空氣凝滯,彌漫著上等沉香的馥鬱,卻驅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陰冷。
    陳先童並未身著戎裝,而是一身寬鬆舒適的玄色雲紋錦袍,斜倚在一張鋪著雪白狐裘的紫檀木軟榻上。他手中把玩著兩顆溫潤如脂、價值連城的羊脂玉球,玉球在他掌心無聲地轉動、摩擦,發出極其細微、令人心悸的沙沙聲。
    他麵前,一名心腹幕僚垂手侍立,低聲匯報著“……欽使已順利宣詔,武陽接旨,並無異動。”
    “並無異動?”陳先童嘴角勾起一抹極其陰冷、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弧度,聲音低沉而充滿刻骨的怨毒,“他當然不敢有異動!王詔在此,他若抗旨,便是坐實了謀逆!正好給了本將軍口實,聯合其他郡縣,甚至請動乾元皇朝的‘天兵’,名正言順地剿滅他!他武陽,還沒蠢到那個地步!”
    他微微坐直身體,燭光跳躍,在他保養得宜卻布滿陰鷙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詭譎光影“他隻能接!隻能去!帶著他那點可憐的家底,去給他根本不認識、也絕不會待見他的乾元皇帝賀壽!去闖那龍皇城的鬼門關!”
    陳先童發出一陣低沉而快意的冷笑,如同夜梟啼鳴,令人毛骨悚然
    “龍皇城啊……那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多少王侯將相,進去是條龍,出來……連條蟲都不如!甚至出不來!武陽?一個邊鄙武夫,哈哈!他憑什麽在那裏立足?憑他那杆破槍?還是憑他安廣郡和古涪郡那點窮酸家當?乾元朝堂上袞袞諸公,哪個不是眼高於頂?哪個不是手眼通天?隨便一點流言蜚語,一點莫須有的‘僭越’‘不敬’,就足以讓他萬劫不複!更遑論……本將軍在那邊,難道就沒有‘故舊’了嗎?”他眼中閃爍著極其惡毒的光芒。
    幕僚適時地諂媚道“大將軍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此計一出,武陽已是砧板魚肉!他若奉詔而去,十死無生!就算他僥幸……能活著離開龍皇城,等他回來……”
    “等他回來?”陳先童猛地捏緊了手中的玉球,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臉上露出一種混合了殘忍與期待的獰笑,“哼!等他回來,這安廣郡,這所謂的靖亂軍,恐怕早已換了主人!群龍無首,內部豈能安穩?段梟那莽夫能服誰?衛炎章一個降將能鎮住場麵?諸葛長明再神機妙算,沒有武陽這杆主心骨,也不過是紙上談兵!本將軍隻需略施小計,挑撥離間,許以重利,分化瓦解……哼哼,十二萬大軍?頃刻間便能分崩離析!到那時,他武陽就算能活著回來,麵對的也隻會是一片廢墟,一群叛將,和早已為他準備好的……斷頭台!”
    他緩緩鬆開手,任由那價值連城的玉球滾落在柔軟的狐裘上。身體重新靠回軟榻,閉上眼睛,仿佛在享受這複仇毒計帶來的無盡快感,聲音如同來自九幽
    “武陽啊武陽……本將軍這份‘驚喜大禮’,你可要……好好享受!我倒要看看,你這杆‘靖亂’的旗,還能在龍皇城的罡風裏,飄搖幾時!你的項上人頭,本將軍……預定了!”
    密室內,燭火不安地跳躍著,將陳先童投射在牆壁上的巨大陰影扭曲得如同擇人而噬的妖魔。那無聲轉動的玉球,在幽暗的光線下,反射出冰冷而致命的光澤。一場針對武陽的、跨越萬裏的絕殺之局,已在陳先童的獰笑中,悄然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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