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商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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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廣郡鋒都府衙的書房內,殘燭搖曳。武陽負手立於窗前,目光穿透沉沉的夜色,投向遙遠而不可知的龍皇城方向。案頭,那卷明黃的“賀壽”王詔靜靜躺著,如同一條盤踞的毒蛇,散發著無聲的陰冷。
    “報!諸葛先生已至府門!”親衛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武陽霍然轉身,眼中疲憊一掃而空“快請!”
    片刻,腳步聲由遠及近,沉穩卻帶著一絲風塵仆仆的急促。門簾掀動,諸葛長明瘦削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依舊是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肩頭披著厚重的粗麻鬥篷,鬥篷邊緣沾著夜露與長途奔波的塵土。清臒的麵容難掩疲憊,眼窩深陷,顴骨在燭光下顯得更加突出,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清澈深邃,如同蘊藏著星河的寒潭。
    “先生!一路辛苦!”武陽大步迎上,雙手用力扶住諸葛長明的雙臂。觸手之處,隔著粗布衣衫,能感受到那嶙峋臂骨下蘊含的堅韌力量,也能感受到衣衫被夜露浸透的冰涼。
    諸葛長明微微喘息,擺了擺手,聲音帶著長途跋涉後的沙啞,卻依舊從容“主公言重了。老朽這把骨頭,還能為靖亂大業奔波,是福分,談何辛苦。”他任由武陽扶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親衛早已奉上熱茶。
    武陽親自將溫熱的茶盞捧到諸葛長明麵前,看著他布滿皺紋的手接過茶盞時不易察覺的微顫,心中湧起一陣酸澀與敬意“先生為靖亂軍嘔心瀝血,殫精竭慮,武陽心中……實在有愧。隻盼這劉蜀早日廓清奸佞,海晏河清,先生也好卸下重擔,尋一處山清水秀之地,頤養天年,享享清福。”
    諸葛長明捧著茶盞,感受著那溫熱的暖意從指尖蔓延。他抬起眼,目光溫潤地看向武陽,嘴角牽起一絲淡淡的笑意,那笑意裏包含著理解、期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蒼涼“主公厚意,老朽心領。清福……老朽不敢奢望。隻求有生之年,能親眼得見將軍掃清寰宇,還這劉蜀大地一個真正的朗朗乾坤。讓這飽受荼毒的黎民百姓,能安享太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真有那一日……”他輕輕啜了一口熱茶,聲音如同夢囈,“老朽便是埋骨荒丘,亦含笑九泉。隻盼……那一日,莫讓老朽等得太久。”
    武陽聞言,心潮澎湃,重重頷首“先生放心!武陽必不負先生所望!必不負劉蜀萬千黎民所托!”
    書房內的氣氛因這片刻的溫情而稍顯緩和,但案頭那卷明黃詔書的存在,如同懸頂之劍,瞬間將話題拉回冰冷的現實。
    “先生,”武陽收斂心緒,神情凝重地指向案頭的王詔,“此詔,想必先生已知其詳。陳先童這釜底抽薪、借刀殺人之計,何其毒也!然,詔書在此,以王命相召,令我為賀壽特使,遠赴龍皇城。先生久曆世事,洞明天下,對這乾元皇朝,對這龍皇城之行……有何高見?”
    諸葛長明放下茶盞,原本溫和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電,仿佛能穿透層層迷霧,直抵那帝都的核心。他沉吟片刻,聲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剖析一件極其危險的器物
    “乾元皇朝……昔日如日中天,萬國來朝,威壓四海。然,近數十年來,皇權旁落,權臣當道,黨爭酷烈,吏治敗壞,其勢已頹,如日薄西山,江河日下。此乃天下共知。”
    他話鋒一轉,語氣更顯凝重“然,瘦死之駱駝,猶大過馬!其國祚數百年,底蘊深厚,疆域萬裏,帶甲何止百萬?其帝都龍皇城,更是天下中樞,虎踞龍盤之地!縱使內裏腐朽,其煌煌天威,其森嚴法度,其盤根錯節的勢力,絕非任何一諸侯國可輕侮!”
    諸葛長明站起身,踱步到懸掛的巨幅九州輿圖前,手指精準地點在代表乾元皇朝心髒的位置——龍皇城。
    “此次皇帝五十聖壽,看似普天同慶,實則暗藏殺機,乃各方勢力角力、試探之絕佳舞台!尤其三大霸主諸侯,態度曖昧,立場迥異!”
    他指尖劃過輿圖,點在南方一片廣袤疆域“楚烈國,兵強馬壯,雄踞楚地,為當世霸主之一!其國主卻極為尊奉‘禮法’二字!其國內製度,多仿古禮,以‘尊王攘夷’自詡!對乾元皇朝,表麵功夫做得極足,年年朝貢,禮儀周全,視為‘正統’所在!此次壽誕,楚烈國必遣重臣,備厚禮,做足臣子姿態!然,此等‘尊崇’,是真心臣服,還是以禮法為衣,行韜光養晦、窺伺神器之實?難說!但至少在明麵上,楚烈國是乾元皇朝最堅定的‘支持者’!”
    指尖又移向另外一邊“而晉蒼國與魏陽國,同為霸主,卻早已顯露不臣之心!晉蒼國主,性情乖戾,唯力是尊!視乾元皇朝為塚中枯骨,屢有僭越之舉,邊境摩擦不斷!魏陽國主,雄踞東方,悍勇無匹,對乾元皇朝輕視之意溢於言表,其使臣在帝都亦常有不敬之舉!此二國,對此次壽誕,不過是礙於舊例和天下悠悠之口,勉強應付而已!其內心,巴不得乾元皇朝早日崩塌,好分而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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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葛長明猛地轉身,燭光在他眼中跳躍,閃爍著智慧與憂慮的火光
    “將軍!龍皇城此刻,便是天下最大的火藥桶!各方勢力雲集,表麵歌舞升平,暗地刀光劍影!楚烈國的‘禮’,晉蒼國的‘力’,魏陽國的‘野’,還有乾元朝堂內部錯綜複雜的派係傾軋、爭權奪利!任何一點火星,都可能引爆驚天巨變!將軍此去,身份何其敏感?手握重兵之藩鎮將領,被劉蜀‘逆黨’陳先童‘舉薦’的特使!此身份,在楚烈國眼中,是‘藩鎮不靖’的罪證!在晉蒼、魏陽眼中,或可拉攏,亦可視為挑釁乾元權威的棋子!而在乾元朝堂那些猜忌心極重的權貴眼中……”他聲音陡然壓低,帶著刺骨的寒意,“將軍就是一頭闖入瓷器店的猛虎!一個絕佳的替罪羊!一個可以借機敲打、甚至除掉,以震懾其他藩鎮的‘儆猴之雞’!陳先童老賊隻需在背後稍加挑撥,散布將軍‘擁兵自重’、‘圖謀不軌’、‘對皇朝不敬’的流言,將軍……恐有性命之憂!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他最後幾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武陽心頭。書房內一片死寂,隻有燭火劈啪作響。
    “先生所言,字字珠璣,切中要害。”武陽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堅定,“龍潭虎穴,步步殺機!武陽豈能不知?然……”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諸葛長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王詔在此!白紙黑字,明黃錦緞,璽印煌煌!我武陽,乃劉蜀大王親封的‘靖亂上將軍’!靖亂靖亂,靖的是何亂?乃大潘、謝必安之流公然反叛之亂!如今,至少在明麵上,謝勇授首,其部或降或散,安廣郡已定!陳先童雖為巨奸,然其位仍是大將軍,代表朝廷!大王雖困於深宮,然其詔書,名義上仍是王命!”
    武陽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悲憤與無奈交織的沉重
    “先生!此刻,我若公然抗旨,拒不行事,陳先童會如何?天下人會如何?他定會立刻昭告天下,斥我武陽擁兵自重,目無君上,坐實‘逆賊’之名!他會以此為由,號令劉蜀各郡兵馬,甚至……向乾元皇朝哭訴,引那‘天兵’來伐!到那時,我靖亂軍‘靖亂’之大義何在?民心何附?將士們浴血奮戰換來的局麵,頃刻間便會崩塌!我等所做一切,皆成泡影!先生,此詔,名為賀壽,實為裹挾著王命毒藥的絞索!我若抗之,便是親手將這絞索套在自己和靖亂軍將士的脖子上!讓陳先童得以名正言順地……將我等碾為齏粉!”
    武陽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鐵鏈,道出了在強權與名義下掙紮的殘酷現實。諸葛長明靜靜地聽著,臉上那憂國憂民的凝重漸漸沉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洞悉世情後的沉靜,甚至……一絲智珠在握的鋒芒。
    書房內燭火搖曳,將兩人的影子長長地投在牆壁上,如同沉默對峙的巨人。
    當武陽那帶著悲憤與無奈的聲音落下,沉重的寂靜再次籠罩。諸葛長明並未立刻反駁,他緩緩起身,動作沉穩如山嶽初移。他並未走向武陽,也未看向案頭那卷刺目的明黃詔書,而是踱步到書房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包著厚厚鐵皮的巨大樟木箱前。
    這隻見諸葛長明探手進去,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用多層防水油布和堅韌獸皮嚴密包裹的長條狀物體。他捧著它,如同捧著易碎的稀世珍寶,又如同捧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焰,步履沉緩地走回書案前。
    這正是劉蜀大王劉榭,被困深宮,以指為筆,以血為墨,泣血寫就,托付密使冒死送出宮闈,最終輾轉落入武陽手中的——血詔!
    諸葛長明蒼老而有力的手指,輕輕撫過羊皮上那些凝固的、仿佛仍在燃燒的血字。他的聲音不再低沉,不再猶豫,而是如同出鞘的絕世名劍,帶著斬斷一切迷障的凜冽寒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響徹在武陽耳邊
    “主公!您所慮者,王詔之名,朝廷之威,天下悠悠之口,陳先童借勢反撲之險!然……”
    他猛地抬頭,那雙洞悉世情的眼眸,此刻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虛偽的智慧火焰,直刺武陽心靈深處
    “然!有此血詔在手!這所謂的‘王詔’,它還是王詔嗎?!”
    “此血書,乃大王劉榭,於囚籠之中,以血淚所書!字字泣血,聲聲控訴!其上明指陳先童為囚君弑忠、禍國殃民之元凶巨惡!明詔將軍起兵‘清君側’、‘靖國難’!此詔,方為真正之天命所歸!方為將軍掌中十二萬虎賁、安廣郡百萬黎民心中,至高無上之正義法理!”
    諸葛長明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一種掀翻棋盤的磅礴氣勢
    “陳先童挾持大王,矯詔弄權!他所發之詔令,不過是以大王之名,行竊國之實的偽詔!是裹著王命外衣的劇毒!將軍奉此血書,行靖亂之舉,乃奉王命,行天道!何須再受那奸賊假借大王之名發出的偽詔掣肘?!”
    “他不提這‘賀壽’偽詔便罷!他若敢以此為由,誣將軍抗旨,號令天下共討之……”諸葛長明眼中寒光爆射,手指猛地指向案上那血跡斑斑的羊皮,聲音如同金鐵交鳴,斬釘截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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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便可堂堂正正,將此血詔昭告天下!公諸於眾!讓天下人看看,這煌煌劉蜀,究竟誰在挾持天子?誰在禍亂江山?誰才是真正的亂臣賊子!誰才是該被‘靖’之‘亂’!”
    “此血書一出,陳先童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把戲,將徹底破產!他所有以王命為名的攻訐,都將化為打向他自己的耳光!將軍手握血詔,占據大義名分!進,可名正言順,揮師北上,直搗寧安,誅殺國賊!退,亦可據安廣而守,以血詔為旗,號令天下忠義之士,共討陳逆!民心所向,大勢在我!何懼他顛倒黑白,汙蔑構陷?!”
    諸葛長明的話語,如同狂風驟雨,滌蕩了武陽心中的陰霾與猶豫!那卷明黃的偽詔,在血書刺目的暗紅麵前,瞬間失去了所有虛假的光環,變得蒼白而可笑!
    武陽的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案上那幅浸透君王血淚的羊皮上。血字猙獰,仿佛在無聲地咆哮,控訴著陳先童的滔天罪行,也昭示著一條以血與火鋪就、卻名正言順的靖亂之路!他胸中那因偽詔而起的憋悶、憤怒、無奈,被一股更加洶湧澎湃、更加剛猛無儔的浩然正氣所取代!
    他緩緩地、極其鄭重地伸出雙手,如同承接神諭,輕輕捧起了那幅沉重的血詔。指尖傳來羊皮粗糙的觸感和那幹涸血液特有的、帶著鐵鏽味的堅硬感。這份量,重於千鈞!它承載著一個君王的絕望呼號,承載著無數忠良的血淚,更承載著掃蕩乾坤、再造山河的……天命與大義!
    燭火在武陽眼中跳躍,將那血詔的暗紅映照得如同燃燒的火焰。他抬起頭,看向諸葛長明,臉上再無半分迷茫與沉重,唯有破開迷霧後的清明與一往無前的決絕,聲音低沉而有力,如同戰鼓擂響的前奏
    “先生……真乃我之張良也!有此血書在手,何須再受那奸賊偽詔的鳥氣!龍皇城?讓他陳先童自己去跳那火坑吧!我武陽,當揮師北向,直取寧安!以這血詔為旗,以手中銀槍為筆——為大王清君側!為忠良雪沉冤!為這劉蜀江山……掀翻他陳先童的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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