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攻打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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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冽的朔風如同無形的巨掌,狠狠抽打著隨郡城外連綿數十裏的聯軍營盤。
旌旗在狂風中獵獵狂舞,發出撕裂布帛般的尖嘯。
玄黑的楚烈軍旗與靖亂軍旗交織在一起,如同兩股即將融合的鋼鐵洪流,散發出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
空氣中彌漫著馬糞、鐵鏽、新伐木材以及無數士卒呼出的白氣混合而成的獨特味道,這是大戰將啟的氣息。
武陽獨立於靖亂軍大營轅門處,玄色大氅被風卷得筆直。
他身後,是已然擴充至六萬餘眾、營盤森然的靖亂軍。
幾乎就在他紮穩營盤的同時,一騎快馬帶著楚烈王的正式詔令飛馳而至。
展開那明黃帛書,武陽的目光掃過“靖亂軍元帥”的正式冊封、隨郡兵馬的補充調撥令,最後定格在“凡靖亂軍一切行動,須無條件聽從聯軍大元帥紀元嵩節度”的字句上。
“元帥…”武陽低聲咀嚼著這個名號,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詔書邊緣。
楚烈王這手筆,既給足了名分和甜頭將靖亂軍補充到六萬),又用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套上了枷鎖——必須服從紀元嵩。
這與其說是信任,不如說是更高明的駕馭。
他抬眼望向西麵煙塵即將騰起的方向,眼神深邃。
“紀元嵩…老帥的虎符之下,是機遇,亦是囚籠。”
翌日,西麵的地平線被一片移動的、遮天蔽日的玄色陰雲徹底吞噬!
沉悶如大地脈動的腳步聲、震耳欲聾的戰鼓聲、以及無數戰馬嘶鳴匯聚成的恐怖聲浪,如同海嘯般滾滾而來!
楚烈國主力,二十六萬披堅持銳的精銳之師,終於抵達!
旌旗蔽空,長矛如林,沉重的車輪碾壓著凍土,發出令人心悸的呻吟。
當這支代表著楚烈國最強戰爭機器的洪流與靖亂軍營盤相接時,整個隨郡平原仿佛都在那無邊的鐵甲反光和衝霄戰意下顫抖!
塵埃尚未落定,一麵繡著猙獰熊首、鑲著金邊的巨大玄黑帥旗,已然矗立在中軍營盤最核心的位置。
大元帥紀元嵩的軍令,如同冰冷的箭矢,瞬間射向各營:即刻召開軍事會議!
中軍大帳,巨大的青銅炭盆燃燒著上好的銀霜炭,驅散了帳外的酷寒,卻驅不散帳內凝重的氣氛。
空氣仿佛凝固的鉛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壓力。
巨大的沙盤占據了中央,陸安郡的山川地貌、城池關隘纖毫畢現,如同被縮小的戰場。
沙盤旁,插著代表敵我態勢的各色小旗,尤以標注“裕安”、“龐涓”、“魏陽軍”的猩紅旗幟最為刺眼。
大元帥紀元嵩端坐主位,身披玄色大氅,內襯暗金色軟甲。
他須發皆白,麵容清臒,皺紋深刻如刀刻,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銳利,如同淬火的寒星,開合之間精光四射,帶著洞穿人心的力量。
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一股曆經屍山血海、執掌百萬生靈的厚重威壓便彌漫開來,讓帳中諸將無不屏息凝神。
他的手指枯瘦卻異常穩定,此刻正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紫檀木椅的扶手,發出細微而規律的“嗒…嗒…”聲,如同沙場點兵的鼓點。
左側上首,左路元帥熊昊。
他一身亮銀麒麟吞天甲,猩紅披風,年輕的臉龐上寫滿了蓬勃的銳氣與毫不掩飾的渴望。
他腰杆挺得筆直,手按劍柄,眼神灼灼地盯著沙盤上的金寨位置,仿佛已看到自己踏破敵城的英姿。
其下首,左路監軍熊炎,身著暗紫色蟒紋錦袍,外罩輕裘。
他姿態看似放鬆地斜靠著椅背,一手支頤,目光卻如同盤旋在獵物上空的禿鷲,陰鷙而冰冷,尤其在掃過對麵時,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厲色。
右側上首,右路元帥封知安。
他身著半舊的玄鐵山文甲,未戴頭盔,露出略顯花白的兩鬢。
麵容沉毅如古鬆,眼神深邃平靜,仿佛眼前即將爆發的驚濤駭浪也無法擾動其心湖半分。
他雙手自然垂於膝上,氣息沉凝如山嶽。
其下首,右路監軍熊亮,依舊是那身剪裁合體的紅色蟒袍,玉帶溫潤。
他臉上帶著慣常的、仿佛雕刻上去般的溫和笑意,眼神平和地注視著沙盤,手指間一枚青玉扳指在炭火映照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顯得從容不迫,氣定神閑。
武陽的位置,在封知安的下手邊。
他一身玄色精鐵魚鱗甲,未著披風,身姿挺拔如標槍。
步入帳中時,他抱拳環視一周,聲音清朗。
“靖亂軍元帥武陽,見過大元帥,見過諸位元帥、監軍。”
“武元帥請坐。”
紀元嵩微微頷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封知安抱拳還禮,沉聲道:“武元帥。”
熊亮笑容和煦,點頭示意:“武元帥一路辛苦,氣色甚佳。”
熊炎則隻是抬起眼皮,冷冷地瞥了武陽一眼,鼻腔裏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算是回應,隨即又將目光投向沙盤,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
武陽坦然落座,目光瞬間鎖定了沙盤上那座名為“舒城”的城池模型。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熊炎那如同毒蛇般黏膩冰冷的視線,以及熊亮笑容背後深不見底的城府。
這聯軍大帳,比他預想的更加暗流洶湧。
紀元嵩沒有一句廢話,枯瘦的手指如同鷹爪,猛地戳在沙盤中央“陸安郡”的位置,聲音沉穩如鐵石相擊,瞬間壓下了所有雜音:
“伐魏陽首戰,目標——陸安郡!此戰,非唯攻城掠地,乃定聯軍士氣之基,決後續戰局之走向!勝,則鋒芒所指,所向披靡!敗,則銳氣盡喪,萬劫不複!”
他手指重重敲在“裕安”城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龐涓!魏陽國相,統兵魏陽軍主力,坐鎮裕安!此人智計百出,用兵老辣,乃我聯軍勁敵之首!”
帳內溫度仿佛驟降。四十萬魏陽軍,龐涓!這兩個詞帶來的壓力如同實質。
連熊昊眼中都閃過一絲凝重。
紀元嵩的手指並未停留,如同冰冷的刀鋒,迅疾劃過裕安周圍的三座要塞。
“欲摧裕安之堅城,必先斷其爪牙!此三城,金寨、霍城、舒城,互為犄角,拱衛中樞,如鐵三角!不拔此三釘,我軍攻裕安,必遭三麵夾擊,腹背受敵!”
他指尖精準點向第一城。
“金寨!魏陽上將軍蒙驁,統八萬精銳據守!蒙驁其人,勇冠三軍,尤擅守禦,昔年晉蒼十萬大軍叩關,亦被其阻於城下半載,寸步難進!乃魏陽北地之柱石!”
接著指向第二城。
“霍城!守將,先鋒大將徐震,統兵六萬!此獠性如烈火,悍勇絕倫,慣用奇襲,尤擅以攻代守!其麾下‘黑狼騎’來去如風,嗜血凶殘,不可不防!”
最後,指尖落在第三座城池上。
“舒城!守將,藍延煜,統兵五萬。”
紀元嵩的聲音在這裏似乎微微一頓,目光若有深意地掃過武陽,
“藍延煜,性情相對謹慎,用兵求穩,善守不善攻。然其城防堅固,糧秣充足,亦非易與之輩!”
介紹完畢,紀元嵩收回手指,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緩緩掃過帳中每一張麵孔,那目光仿佛帶著實質的重量,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三城,金寨最強,如猛虎踞山;霍城次之,如惡狼窺伺;舒城稍遜,卻如磐石固守。分兵擊之,勢在必行!如何部署,何人擔綱,諸君,可有良策?”
話音未落,左路元帥熊昊已按捺不住,“騰”地站起!
銀甲鏗鏘作響,猩紅披風無風自動。
他年輕的臉龐因激動而微微泛紅,聲音洪亮,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更夾雜著在父親和對手麵前證明自己的強烈渴望:
“大元帥!末將熊昊,請命攻打金寨!”
他猛地一拳砸在沙盤邊緣,震得代表金寨的小旗微微搖晃,
“蒙驁老匹夫,塚中枯骨,安敢稱勇?末將隻需精兵五萬!十日之內,必破金寨,生擒蒙驁,將其項上人頭懸於轅門之上,以壯我軍威!若不成,甘當軍法!”
他目光灼灼,直視紀元嵩,充滿了誌在必得的自信。
封知安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
熊昊的勇猛他欣賞,但如此輕敵,尤其對手是蒙驁這等宿將,實為兵家大忌。
他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麽,但看到熊昊那不容置疑的神情,以及其身後熊炎那不動聲色的臉,最終還是將話咽了回去,隻是目光變得更加沉凝。
武陽則依舊沉靜。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尺規,細細丈量著沙盤上舒城的地形、城防標記、以及通往裕安的路徑。
藍延煜…謹慎…善守…他心中快速推演著各種可能。
這看似壓力最小的任務,在聯軍初戰、萬眾矚目的背景下,反而可能成為最微妙的焦點。他需要時間權衡。
就在這短暫的沉默間隙,一直如同陰影般靜坐的熊炎,緩緩開口了。
他並未起身,依舊保持著那副慵懶的姿態,隻是抬起眼皮,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精準地刺向武陽。嘴角勾起一抹看似關切、實則充滿算計的弧度,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朵:
“武陽元帥,”
熊炎的語氣帶著一種假惺惺的體恤,
“貴部靖亂軍將士,遠涉山川,自蜀地而來,初入我楚烈北境。
此地天寒地凍,風物迥異,士卒難免水土不服,體力精神尚未恢複至最佳。若是貿然強攻如金寨、霍城這等魏陽重兵把守的堅城要塞…”
他故意頓了頓,目光掃過熊昊和封知安,最後又落回武陽身上,拖長了語調,
“…萬一受挫,損兵折將事小,若是因此挫了我聯軍初戰的銳氣,動搖軍心,這責任…恐怕武元帥也擔待不起吧?”
帳內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熊炎這番話,看似為靖亂軍著想,實則字字誅心!
不僅暗指靖亂軍戰力不濟、水土不服,更將“挫銳氣、動軍心”的大帽子隱隱扣下!
其用心之險惡,昭然若揭!
熊亮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依舊保持著微笑,仿佛事不關己。
封知安眉頭皺得更緊。
熊昊則露出一絲看好戲的神情。
紀元嵩敲擊扶手的手指,節奏似乎微微加快了一絲,那雙鷹目深不見底。
熊炎的手指,如同毒蛇吐信,看似隨意地點向沙盤上的舒城模型,臉上露出一個“為你著想”的虛偽笑容。
“依本監軍看,舒城守軍相對薄弱,守將藍延煜也非以勇猛著稱。此地壓力最小,正適合武元帥率部前往。一來,可讓將士們逐步適應戰場,熟悉魏陽戰法;二來,此城若下,亦是首功一件!武元帥既能立下戰功,又能保全貴部實力,豈非兩全其美?不知武元帥…意下如何?”
最後一句,他刻意加重了語氣,目光如同實質般釘在武陽臉上,帶著不容拒絕的逼迫意味。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武陽,帳內落針可聞,隻餘炭火燃燒的劈啪聲和帳外呼嘯的風聲。
這是一場赤裸裸的陽謀,一個精心準備的陷阱,逼著武陽在眾目睽睽之下,接下這看似“輕鬆”實則充滿屈辱和限製的任務。
武陽迎著熊炎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臉上依舊平靜無波,如同深潭。
心中卻是冷笑翻騰。
熊炎啊熊炎,你就如此急於將我邊緣化,如此篤定我靖亂軍隻能撿些殘羹冷炙?
他緩緩站起身,動作沉穩如山嶽。
沒有看熊炎,而是對著主位上的紀元嵩,抱拳躬身,聲音清晰、沉穩,帶著一種金鐵般的質感,在寂靜的大帳中回蕩:
“二公子監軍體恤之情,武陽代靖亂軍將士謝過。”
他微微一頓,語氣陡然轉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然,我靖亂軍將士,跨千山涉萬水而來,非為觀戰,乃為伐罪!將士們心中所念,唯有殺敵報國,收複失地!水土可服,人心更堅!無論金寨、霍城,亦或舒城,於我靖亂軍而言,皆是敵酋盤踞之土,皆需踏平之域!本帥及麾下將士,唯大元帥之命是從!”
他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紀元嵩。
“既然監軍認為舒城之任更適合我部,末將願領此命!率靖亂軍六萬將士,主攻舒城!一月之內,定當攻克此城,將其城頭旗幟,換作我聯軍戰旗!若違此誓,甘受軍法!”
字字鏗鏘,擲地有聲!沒有辯解,沒有抱怨,隻有絕對的服從和斬釘截鐵的承諾!
更在不動聲色間,將熊炎那“水土不服”的論調徹底駁斥!
那份平靜之下的力量與自信,讓封知安眼中閃過一絲讚許,讓熊亮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更讓熊炎眼底的陰鷙瞬間化為冰冷的怒意。
“好!”
紀元嵩猛地一拍扶手,那“嗒嗒”的敲擊聲戛然而止!
他眼中精光爆射,枯瘦的身軀仿佛迸發出無窮力量。
“武元帥深明大義,勇擔重任!甚好!”
他不再看任何人,枯瘦的手指如同令箭,帶著千鈞之力,一一指向沙盤上的目標:
“左路元帥熊昊!領本部精兵五萬,主攻金寨!務必牽製蒙驁主力,尋機破城!”
“右路元帥封知安!領本部精兵五萬,主攻霍城!務必拿下此城,斷敵左翼!”
“靖亂軍元帥武陽!率所部六萬兵馬,主攻舒城!務必克期攻占,掃清裕安南麵屏障!”
“三路大軍,明日寅時,埋鍋造飯,卯時初刻,準時開拔!各自攜帶一月之糧秣軍械!”
紀元嵩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驚雷,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目光如電掃過熊昊、封知安、武陽,
“一月之期!三城必須盡數攻克!逾期不克者,無論何人,軍法無情!斬立決!”
“末將遵命!” “末將領命!” “武陽領命!” 三聲應諾,如同驚雷炸響!
熊昊昂首挺胸,戰意熊熊;封知安抱拳沉聲,穩若磐石;武陽目光如刀,平靜之下是滔天的戰意!
軍令如山!
會議結束,諸將魚貫而出。
武陽最後看了一眼沙盤上那座被標注為“舒城”的城池,眼神冰冷而銳利。
他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大帳,玄色披風在凜冽的寒風中,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