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平舒戰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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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卷過靖亂軍營盤,吹動深藍色的旌旗,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連番受挫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彌漫在營地上空。
    夜襲顯五鎮損兵折將,反間計失敗導致精銳小隊被全殲、人頭懸城示眾……這一連串的打擊,讓原本高昂的士氣不可避免地低落下來。
    士卒們操練時的呼喝聲似乎也少了些底氣,營火旁沉默的身影多了起來。
    空氣中彌漫著壓抑、挫敗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武陽站在中軍大帳外,望著遠處舒城那如同巨獸般蟄伏在黑暗中的輪廓,眼神冰冷而凝重。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份低迷。
    武陽知道,軍心如同弦,繃得太緊會斷,久挫不振則會鬆垮。
    必須盡快打一場漂亮的勝仗!
    一場足以洗刷恥辱、重振士氣的勝仗!
    否則,莫說一月之期,便是這舒城,也將成為靖亂軍的折戟沉沙之地!
    深夜,寒風刺骨。
    武陽沒有驚動任何人,獨自掀開了諸葛長明營帳的氈簾。
    帳內,一盞孤燈如豆。
    諸葛長明並未安歇,正對著鋪在矮幾上的舒城及周邊區域的詳細輿圖沉思,羽扇輕搖,眉頭微鎖,昏黃的燈光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
    “先生。”
    武陽的聲音低沉。
    諸葛長明抬起頭,眼中並無意外,仿佛早已料到武陽會來。
    “主公,為軍心所憂?”
    武陽走到輿圖前,目光落在顯五鎮的位置,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銳利。
    “藍延煜這塊石頭,比預想的更硬,也更滑。夜襲、反間,皆告失利,將士們心中憋著一股火,也壓著一塊冰。若再無捷報,恐生變故。”
    諸葛長明微微頷首,羽扇指向輿圖上顯五鎮的標記。
    “顯五鎮雖小,卻是藍延煜防禦體係的關鍵支點,亦是舒城東北門戶。若能拔除,不僅可斷其一指,更能動搖其軍心,提振我士氣。隻是…強攻代價太大,智取又遭其反製…”
    他陷入沉思,手指無意識地劃過輿圖上的山川河流。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一聲低沉而清晰的稟報。
    “啟稟元帥,軍師,玄機營斥候李七,有要事稟報!”
    “進!”
    武陽沉聲道。
    一名身著緊身夜行衣、風塵仆仆的年輕斥候閃身入帳,單膝跪地,氣息微喘,但眼神銳利如鷹。
    “稟大帥、軍師!卑職奉命潛入舒城周邊,詳查地勢水源。探得重要情報!”
    “講!”
    武陽精神一振。
    “卑職發現,”
    李七手指精準地點在輿圖上顯五鎮的西北方向,
    “距顯五鎮約三裏,有一處隱秘山穀。穀中有一條暗渠,源頭乃山中清泉,水流充沛!此暗渠並非天然形成,乃是魏陽軍早年所修!其明口雖在穀中做了偽裝,但水流痕跡無法盡掩。卑職順藤摸瓜,發現此渠最終…最終通入顯五鎮城內!乃是該鎮軍民最主要的飲水之源!”
    “暗渠?!”
    武陽和諸葛長明的眼睛同時亮了起來!
    如同在漆黑的迷宮中驟然看到了一線光亮!
    諸葛長明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輿圖前,順著李七所指的位置細細查看,眼中精光爆射。
    “水源!顯五鎮雖小,但駐軍數千,加上民夫,每日飲水消耗巨大!此渠,便是其命脈所在!”
    他猛地轉向武陽,羽扇重重拍在掌心,
    “主公!破敵之機,或在於此!”
    武陽心中瞬間豁然開朗,一股冰冷的殺意混合著破局的興奮湧上心頭:“先生之意是…斷其水源?”
    “正是!”
    諸葛長明目光灼灼,
    “藍延煜在顯五鎮外圍布防嚴密,城內守備森嚴,然其水源命脈卻延伸在外!此乃其防禦鏈條上,唯一暴露在外的脆弱環節!可為我所趁!”
    他迅速在輿圖上指點,
    “此地山穀隱秘,守軍巡查必有間隙。可遣一支精幹小隊,攜帶土石、鐵鍬、引水之物,趁夜潛入!不求攻占,隻求將此暗渠徹底封堵、改道!將其清泉之水,引向他處低窪,造成顯五鎮內缺水之患!水乃生命之源,一旦短缺,軍心必亂!民怨必生!此乃攻心伐謀之上策!”
    “好!”
    武陽眼中爆發出懾人的光芒,
    “此計大妙!直擊要害!”
    他立刻看向斥候李七,“李七,你立下大功!此渠位置,地形,守備情況,速速詳述!”
    李七精神一振,立刻伏在輿圖上,將暗渠入口的具體位置、周邊地形、魏軍巡查路線和時間間隔,甚至水流大小、封堵所需的工程量,都詳盡無比地稟報出來。
    事不宜遲!武陽當即下令:“趙玄清!”
    “末將在!”
    帳外守候的趙玄清應聲而入。
    “著你,即刻挑選八百名身強力壯、善於土木作業、行動敏捷的精銳!攜帶足量土袋、鐵鍬、鋤頭、以及引水用的竹管、皮囊!由李七親自帶路!”
    武陽的聲音斬釘截鐵,
    “目標:顯五鎮西北三裏山穀暗渠!任務:徹底封堵源頭,將水流引向東南低窪沼澤之地!務必在天亮前完成!行動務必隱秘!若遇小股魏軍,速戰速決!若遇大隊,即刻撤離!明白嗎?”
    “末將明白!定不辱命!”
    趙玄清抱拳領命,眼中閃爍著興奮與決然。
    當夜,月黑風高。
    趙玄清率領八百精兵,在李七的精準指引下,如同幽靈般潛入了那片隱秘的山穀。
    果然如李七所報,暗渠入口被藤蔓和亂石巧妙偽裝,若非有心探查極難發現。
    魏軍的巡邏隊剛剛過去,留下了短暫的空檔期。
    “快!動手!”
    趙玄清一聲令下!
    八百名精壯士兵如同開閘的猛虎,動作迅捷而無聲!
    挖土的挖土,裝袋的裝袋,搬運的搬運!
    一部分人奮力用土袋、石塊混合著砍伐的樹木,死死堵住暗渠的源頭!
    另一部分人則迅速挖掘新的溝壑,用帶來的竹管皮囊作為引水槽,將汩汩湧出的清泉強行導向東南方那片早已探明的低窪沼澤地!
    山穀中隻聞低沉的喘息聲和鐵器挖掘泥土的沙沙聲。
    汗水浸透了士兵們的衣甲,但無人停歇。
    每個人都明白,他們正在掐斷顯五鎮的生命線!這是扭轉戰局的關鍵!
    黎明破曉前,暗渠源頭已被堵得嚴嚴實實,如同憑空多了一座土石小山包。
    而原本流向顯五鎮的清澈泉水,此刻正源源不斷地順著新挖的溝渠,嘩啦啦地流入那片沼澤,迅速將其變成一片渾濁的泥塘。
    李七再次仔細檢查,確認無遺漏後,
    趙玄清果斷下令:“撤!”
    八百人如同潮水般退去,隻留下被徹底改變流向的山泉和一座封死的暗渠入口。
    山穀恢複了寂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顯五鎮內。
    清晨,當守將景和彥像往常一樣準備洗漱時,發現水缸竟然見底了!
    他起初並未在意,隻當是水夫偷懶。
    然而,當親兵驚慌失措地跑來報告,鎮內所有水井水位驟降,打上來的水渾濁不堪,根本無法飲用時,景和彥才意識到大事不妙!
    “水源!是水源出了問題!”
    景和彥臉色大變,立刻派人去查看那條隱秘的生命線——西北山穀的暗渠!
    回報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靂:暗渠源頭被徹底堵死!水流被引走了!
    “混蛋!是靖亂軍!一定是他們幹的!”
    景和彥又驚又怒,暴跳如雷!他立刻下令。
    “快!組織人手,全力疏通暗渠!同時,在鎮內各處,給我緊急打井!快!”
    然而,疏通被徹底堵死的暗渠源頭談何容易?
    靖亂軍封堵得異常堅固,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挖開!
    而緊急挖掘的新井,要麽出水極少,要麽打上來的全是渾濁的泥漿水,根本無法滿足數千軍民的需求!
    第一天,士兵們還能忍耐,用渾濁的水勉強煮飯洗漱。
    第二天,儲水耗盡,渾濁的泥水也變得珍貴。
    士兵們嘴唇幹裂,喉嚨冒煙,無精打采。
    怨言開始在軍營和民間蔓延。
    第三天…缺水的煎熬達到了頂峰!
    驕陽似火雖值初冬,但魏陽此地白日仍顯燥熱),士兵們口幹舌燥,體力急劇下降,連武器都感覺沉重了許多。
    軍營中一片萎靡,士氣低落到了穀底。
    民夫更是怨聲載道,人心惶惶。
    景和彥焦頭爛額,嗓子也喊啞了,但打井毫無進展,疏通暗渠更是遙遙無期。
    靖亂軍大營,了望台上。
    武陽、諸葛長明、趙甲等人清晰地看到了顯五鎮方向的異常——炊煙稀疏,士兵活動明顯減少,城頭旗幟也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斥候回報:顯五鎮內已陷入嚴重缺水狀態,守軍士氣低迷!
    時機已到!
    武陽猛地轉身,目光如電,掃向早已等候在旁的周淮和蕭定!
    此二人,因反間計失敗一度抬不起頭,此刻眼中卻燃燒著渴望雪恥、渴望證明自己的火焰!
    “周淮!蕭定!”
    武陽的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
    “屬下在!”
    兩人挺直胸膛,抱拳應諾,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
    “著你二人,率五千精銳步卒!即刻出發,強攻顯五鎮!”
    武陽的命令斬釘截鐵,
    “本帥要你們,一日之內,給我拿下此鎮!砍下景和彥的人頭,插在顯五鎮的城樓上!”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注視著二人,拋出了足以點燃他們所有鬥誌的許諾。
    “此役若勝!本帥便向聯軍大帥請命,升你二人為——靖亂軍偏將!!”
    升為偏將!
    周淮和蕭定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之前的挫敗、憂慮瞬間被巨大的狂喜和戰意取代!
    這是洗刷恥辱、證明價值的天賜良機!
    “屬下領命!願立軍令狀!一日不破顯五鎮,提頭來見!”
    兩人異口同聲,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眼中是破釜沉舟的決絕!
    戰鼓擂響!號角長鳴!
    五千靖亂軍精銳,在周淮和蕭定的率領下,如同壓抑已久的怒濤,向著缺水的顯五鎮發起了狂暴的衝鋒!
    沒有複雜的戰術,隻有最直接、最猛烈的強攻!
    城頭上,缺水的魏軍士兵早已疲憊不堪,反應遲鈍。
    麵對如狼似虎、憋著一股複仇怒火的靖亂軍,抵抗顯得軟弱而混亂。
    “放箭!快放箭!”
    景和彥嘶啞地吼叫著,然而許多弓手連拉弓的力氣都弱了幾分,箭矢稀稀拉拉,毫無威脅。
    雲梯很快架上城頭!
    周淮身先士卒,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如同猛虎般攀上雲梯!
    蕭定緊隨其後,眼神凶狠,直撲主將旗所在!
    戰鬥異常激烈,卻又呈現出一邊倒的態勢。
    缺水的魏軍戰鬥力大打折扣,而靖亂軍則士氣如虹!
    周淮一刀劈翻一個擋路的魏軍統領,蕭定更是如同殺神附體,手中長槍化作道道索命寒光,所向披靡!
    他死死鎖定了正在城樓指揮部下頑抗的景和彥!
    “景和彥!拿命來!”
    蕭定一聲暴喝,如同驚雷!他猛地擲出手中的長槍!
    那長槍如同閃電般撕裂空氣!
    噗嗤!
    景和彥正欲揮刀格擋,卻因幹渴導致動作慢了半拍!
    長槍精準地貫穿了他的胸膛!
    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胸前的槍杆,張了張嘴,卻隻湧出一口帶著泡沫的鮮血,仰麵栽倒!
    主將一死,本就搖搖欲墜的魏軍抵抗瞬間崩潰!
    “景和彥已死!降者不殺!”
    周淮振臂高呼!
    “降者不殺!”
    靖亂軍的怒吼響徹雲霄!
    殘存的魏軍紛紛丟棄兵器,跪地投降。
    正午剛過,顯五鎮的城頭,那麵魏陽玄底赤龍旗被狠狠扯下!
    下一刻靖亂軍戰旗,迎風飄揚!
    周淮和蕭定站在城頭,渾身浴血,疲憊卻興奮異常。
    蕭定親手割下了景和彥的首級,高高舉起!
    城下靖亂軍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壓抑多日的陰霾被一掃而空!
    勝利的喜悅和重振的士氣如同烈火般燃燒!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飛速傳回靖亂軍大營,也傳到了舒城主城。
    舒城,將軍府。
    “報——!將軍!急報!顯五鎮…失守了!景和彥將軍…戰死!頭顱被懸於城樓!”
    傳令兵連滾爬爬地衝入,聲音帶著哭腔和極致的恐懼。
    正在查看城防圖的藍延煜,身體猛地一僵!
    手中那支用來標注的朱筆,“哢嚓”一聲,被硬生生捏斷!
    墨汁濺落在地圖上,如同汙血。
    他緩緩抬起頭,那張古板嚴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
    震驚、難以置信,隨即化為滔天的怒火!
    那雙細長的眼睛瞬間變得赤紅,如同受傷的野獸,散發出擇人而噬的恐怖光芒!
    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意,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讓整個將軍府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
    “武…陽!”
    藍延煜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聲音嘶啞低沉,蘊含著毀天滅地的怒意。
    他猛地將斷筆狠狠摜在地上!
    “備馬!點齊親衛營!”
    藍延煜的聲音如同寒鐵摩擦,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本將軍,要親赴最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