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救藍延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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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延煜此刻卻不再掙紮,他渾身的力量仿佛瞬間被抽空。
    他隻是死死地盯著龐涓,那雙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眸子裏,最後的光彩徹底熄滅,隻剩下一片死寂的、毫無生氣的灰敗。
    他半生戎馬,自負忠勇,為魏陽浴血沙場,身上創痕累累,最終卻落得如此下場——兵敗城失,遭小人構陷,為主帥所疑,視若叛徒囚徒…
    藍延煜極輕微地嗤笑一聲,笑聲中充滿了無盡苦澀與蒼涼,任由侍衛將其粗暴地押出大帳,走向那冰冷的囚籠。
    龐涓看著他被帶離的背影,目光複雜難明。
    他並非盡信張愷這反複小人,但藍延煜新敗,威信掃地,其辯詞在軍令狀和“獨他能突圍”的事實麵前也顯得蒼白無力。
    值此危局,寧穩勿亂,暫囚藍延煜,是最穩妥也是最能安撫軍心的選擇。
    他的注意力必須立刻轉向那已然岌岌可危的更大危局。
    “張愷,”
    龐涓冰冷的目光轉向地上跪著的人,
    “你臨陣脫逃,棄城失地,亦是有罪。暫留軍中,戴罪效力。若再有何差池,二罪並罰,定斬不饒!”
    張愷如蒙大赦,磕頭磕得砰砰作響。
    “謝丞相不殺之恩!末將定當肝腦塗地,效死以報!”
    龐涓不再理會他,仿佛多看一秒都會汙了眼睛。他銳利如鷹的目光掃過帳下噤若寒蟬的諸將。
    “霍城!現今形勢如何?!”聲音陡然嚴厲。
    一員負責軍情的將領即刻出列,躬身稟報,語氣沉重。
    “稟丞相,霍城目前仍在徐震將軍手中,然靖亂軍封知安部圍攻甚急,日夜不停猛攻,我軍傷亡極其慘重,城池多處破損,恐…恐難持久。另據方才接到的緊急軍報,金寨…已失守。紀元嵩親率聯軍主力大軍抵達,蒙驁將軍兵力懸殊,力戰不敵,已…已退返裕安。”
    壞消息接踵而至,一個比一個沉重。
    龐涓麵色依舊不變,但叩擊案幾的手指已然徹底停頓,指節微微發白。
    金寨丟失,靜安陷落,裕安東西兩翼屏障盡失,門戶洞開,整個戰略態勢驟然惡化,危如累卵!
    “報——!”
    又一名傳令兵帶著一身塵土,飛奔入帳,聲音急促甚至帶上了顫音,
    “丞相!緊急軍情!靖亂軍武陽部攻克靜安後,已與紀元嵩所率聯軍主力成功會師!紀元嵩已傳令武陽,命其不必休整,急速整軍,即日西進,與霍城外的封知安部形成南北夾擊之勢,意圖…意圖一舉共破霍城!”
    帳內頓時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呼和倒吸冷氣之聲!
    武陽新勝,兵鋒正銳,士氣如虹;
    紀元嵩主力大軍養精蓄銳,氣勢如虹;封知安部久攻不下,求勝心切,憋著一股惡氣。
    這三路大軍若形成合力,猛攻早已搖搖欲墜的霍城,徐震縱然有三頭六臂,也絕難抵擋!
    霍城若失,裕安將直接暴露在聯軍兵鋒之下,再無緩衝,魏陽國本動搖!
    龐涓猛地站起身,所有偽裝的平靜瞬間褪去,顯露出決斷的銳利和身為統帥的滔天威勢。
    帥案被他的動作帶得微微一震。
    “蒙驁!”
    他沉聲喝道,聲如金石,不容置疑。
    剛敗退回營、麵色灰敗的蒙驁即刻出列,單膝跪地。
    “在!”
    “本丞相予你精兵十五萬!皆為軍中銳卒!即刻開拔,星夜兼程,馳援霍城!與徐震合兵一處,據城死守!一步不退!”
    龐涓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是砸在地上,
    “務必給本丞相守住霍城,不得有失!霍城在,則裕安無恙,我軍尚有轉圜之機!霍城若失…”
    他目光如冰刃般掃過帳內所有將領,
    “爾等…便皆不必回來,以死謝國吧!”
    蒙驁深知肩上重擔如山似海,猛地抱拳,肅然應道,聲音因巨大的壓力而微微沙啞。
    “末將遵命!誓與霍城共存亡!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龐涓目送蒙驁領命而出,大步走到帳口,一把掀開帳簾。
    寒冷的風瞬間湧入,吹動他花白的須發。
    他遠眺著霍城的方向,隻見天際陰雲低垂,沉甸甸地壓在地平線上,仿佛醞釀著一場毀滅性的風暴。
    畫麵一轉——
    沉重的囚車在官道上吱呀作響,車輪碾過碎石,每一次顛簸都讓車內鐐銬加身的藍延煜眉頭緊鎖。
    前後各五十名精銳魏陽騎兵,盔甲鮮明,刀弓俱全,神情警惕而冷漠,將囚車緊緊護衛在中間。
    帶隊統領不時催促,隊伍行進速度很快,揚起一路塵土。
    “快些!丞相有令,需盡快將此重犯押回王都!”
    統領的聲音幹澀而急促,目光不斷掃視著道路兩側越來越茂密的山林。
    這裏是靜安通往照安的必經之路,一段狹窄的穀道,雖屬魏陽境內,但新敗之後,誰也保不準會有聯軍的探子或潰兵流竄。
    囚車內的藍延煜閉著眼,對外界的催促和戒備恍若未聞。
    他臉色灰敗,胡須雜亂,昔日名將的風采蕩然無存,隻剩下一具被猜忌和失敗掏空了魂靈的軀殼。
    押回王都?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死刑,甚至更屈辱。
    龐涓不信他,魏陽王又豈會信他?
    通敵叛國的罪名,早已通過張愷那張嘴和那紙軍令狀,死死釘在了他身上。
    他心中一片死寂,連憤怒都似乎燃盡了。
    與此同時,靜安城內,武陽並未沉浸於勝利的喜悅,他召來了諸葛長明。
    “先生,藍延煜已被龐涓拿下,正押往照安。此人雖敗,然統兵之能,世所罕見。若就此殞命於魏陽朝堂傾軋之中,未免可惜。”
    武陽手指點在地圖上一處山穀。
    諸葛長明輕搖羽扇,眼中閃著睿智的光。
    “主公之意,是想救下此人?”
    “若能救下,或可為我所用。即便不能,亦可在魏陽軍中再埋下一根刺。”
    武陽沉聲道。
    諸葛長明微微一笑。
    “主公與我所見略同。救,自然要救。但如何救,卻有講究。若我軍大張旗鼓劫囚,則坐實藍延煜與我軍勾結之罪名,龐涓必立刻殺其家小,魏陽軍亦會同仇敵愾。需得讓所有人都以為,藍延煜是被我軍‘俘獲’的,而非‘救走’。”
    武陽目光一凝。
    “先生的意思是?”
    “派一支精幹人馬,於其必經之險要處設伏。突襲押送隊伍,製造混亂,趁亂將藍延煜‘搶’過來。動作要快,聲勢要大,但要留下活口,讓他們逃回去報信——報信的內容,就是藍延煜再度被我靖亂軍俘獲。”
    諸葛長明手指在地圖上輕輕一點,
    “此地,龍泉穀,最為合適。”
    武陽當即決斷。
    “好!就依先生之計!段梟!”
    “末將在!”
    段梟出列。
    “予你三百精銳,即刻輕裝出發,秘密潛入龍泉穀設伏!務必救下囚車中之人,但要讓魏陽兵卒以為,你們是來擒拿藍延煜的!做完之後,立刻撤回,不得戀戰!”
    “末將領命!”
    段梟毫不遲疑,轉身點兵而去。
    龍泉穀,月色被高聳的峽壁切割,投下斑駁晦暗的光影。
    魏陽押送隊伍提高了警惕,馬蹄聲和車輪聲在寂靜的峽穀中被放大,顯得格外清晰。
    囚車中的藍延煜似乎感應到什麽,睜開了眼睛,茫然地看向兩側黑黢黢的山崖。
    突然!
    咻咻咻——!
    尖銳的破空聲撕裂夜空!
    無數火箭如同驟雨般從兩側山崖上傾瀉而下!
    瞬間點燃了隊伍中的輜重車輛,火光猛地躥起,映照出崖壁上不知何時出現的無數黑影!
    “敵襲!戒備!保護囚車!”
    魏陽統領驚駭大吼,拔刀格開一支射向囚車的箭矢。
    然而襲擊來得太突然,太猛烈。
    滾木礌石轟隆隆砸下,慘叫聲頓時響起,隊形大亂。
    戰馬受驚,嘶鳴著人立而起,將背上的騎士甩落。
    “殺!”
    段梟一馬當先,如同鬼魅般從陰影中殺出,手中長刀閃爍著冰冷的寒光,直撲囚車。
    他帶來的三百伏兵如下山猛虎,呐喊著衝入亂作一團的魏陽軍中。
    戰鬥幾乎是一邊倒的屠殺。
    魏陽軍本就人困馬乏,又遭突襲,心神俱裂。
    段梟的目標明確無比,他率一支小隊猛攻囚車周圍的護衛,刀光翻飛,血花四濺。
    “擋住他們!不能讓他們搶走囚犯!”
    統領拚死抵抗,卻被段梟一刀劈開戰刀,順勢斬落馬下。
    一名靖亂軍士兵用斧頭劈開囚車鎖鏈。
    段梟探身進去,一把將驚疑不定的藍延煜拽了出來,動作粗暴,毫不客氣,完全是對待俘虜的模樣。
    “藍延煜已擒!撤!”
    段梟大吼一聲,毫不戀戰,帶著部下和“俘虜”的藍延煜,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入山林黑暗之中,隻留下滿地狼藉、熊熊燃燒的車輛和死傷慘重的魏陽押送隊伍。
    幾個僥幸未死的魏陽士兵從屍堆裏爬出來,望著靖亂軍消失的方向,滿臉驚恐和絕望。
    “他們…他們把藍將軍抓走了!”
    “又…又被靖亂軍抓去了!”
    “快!快回去稟報丞相!”
    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樣,比那些逃回的殘兵更快地傳回了裕安大營,也傳遍了沿途的魏陽軍據點。
    “聽說了嗎?藍將軍…哦不,藍延煜那叛徒,被押送的路上又被靖亂軍給劫走了!”
    “不是劫走!是又被抓了!聽說靖亂軍伏兵眾多,就是衝著他去的!”
    “果然!果然早就通敵了!不然怎麽兩次都剛好被他們抓去?偏偏就他沒事?”
    “呸!賣主求榮的東西!害死了靜安那麽多弟兄!”
    流言蜚語如同毒液般迅速蔓延。
    原本對藍延煜是否真的通敵還存有一絲疑慮的人,在“兩度被俘”這鐵一般的事實麵前,也徹底閉上了嘴。
    藍延煜通敵賣國之罪,在魏陽軍中,已然被所有人“坐實”。
    龐涓接到殘兵帶回來的消息,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最終隻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好一個藍延煜!傳令照安,將其家眷下獄,嚴加看管!”
    而另一邊,段梟率部押著藍延煜,一路疾行,繞過魏軍哨卡,安全返回了靜安城外靖亂軍大營。
    出乎藍延煜意料,他並未被投入陰暗潮濕的囚牢。
    營門大開,火把通明,武陽竟親自率領諸葛長明、趙玄清、蘇落等一眾將領在營門外等候。
    看到藍延煜被帶來,武陽上前幾步。
    藍延煜雖衣衫襤褸,鐐銬未除,卻依舊挺直著脊梁,臉上帶著冰冷的漠然和拒人千裏之外的倨傲。
    武陽揮手,示意士兵解開藍延煜的鐐銬。
    “藍將軍,受驚了。”
    武陽開口道,語氣平靜。
    藍延煜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冷笑一聲,聲音沙啞。
    “武陽,何必假惺惺?要殺便殺,要剮便剮。我藍延煜既然落入你手,就沒想過能活。但想讓我藍延煜為你出一謀,獻一策,卻是癡心妄想!”
    此言一出,武陽身後的眾將頓時麵露怒色。
    趙甲按捺不住,喝道:“敗軍之將,階下之囚,安敢如此囂張!”
    武陽卻抬手製止了趙甲,臉上並無慍怒之色。
    他看著藍延煜,目光坦誠。
    “藍將軍是豪傑,武某深知。今日之事,並非折辱,實是惜才。魏陽朝廷目無皇朝、諸侯,龐涓嫉賢妒能,聽信讒言,致使忠良蒙冤。將軍繼續留在彼處,唯有死路一條,且遺臭萬年。天下之大,豈無英雄用武之地?我靖亂軍雖起於微末,然上應天意,下順民心,求賢若渴。若將軍不棄,武某願虛位以待,共謀大業。”
    藍延煜隻是嗤笑,扭過頭去,看都不看武陽一眼,態度堅決無比。
    武陽見狀,也不強求,反而對左右道。
    “來人,為藍將軍準備營帳,奉上酒食衣物,以客禮相待,不得怠慢。藍將軍何時想通了,何時來見我。”
    士兵領命,上前對藍延煜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藍延煜冷哼一聲,毫不領情,昂首挺胸地跟著士兵走向為他準備的帳篷,仿佛他不是俘虜,而是巡視的統帥。
    眾將看著藍延煜的背影,皆是不忿和疑惑。
    “將軍!此人冥頑不靈,留之何用?不如…”
    錢乙做了個下切的手勢。
    “正是!他如今在魏陽已是叛徒之名,殺了他,正好讓魏陽軍心更亂!”
    謝戊也附和道。
    武陽搖了搖頭,目光深。
    “殺一人容易,服一人之心難。藍延煜乃當世名將,其才豈止值十萬精兵?今日他雖不降,焉知他日不會回心轉意?我等以誠待之,以禮遇之,縱其不降,亦可不戰而屈魏陽之兵——讓天下人看看,我武陽是何等胸襟,而龐涓魏陽,又是何等狹隘!”
    眾將聞言,雖覺有理,但仍覺得太過便宜了藍延煜。
    唯有諸葛長明輕搖羽扇,微笑著看著武陽,眼中滿是了然和讚許。
    他深知,武陽此舉,並非單純的收買人心,而是真正看到了藍延煜的價值,並且有足夠的耐心和氣度,去等待一顆驕傲心靈的屈服。
    這份眼光和魄力,非常人所能及。
    他低聲對身旁不解的蘇落道:“主公誌在天下,豈是隻知殺戮之輩?得一藍延煜,勝過取十座靜安城。看著吧,此人,終會為我靖亂軍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