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天武騎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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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關鎮外的荒野,已徹底淪為一片血肉磨坊。硝煙混合著血腥氣,刺鼻得令人作嘔。
武陽與牙門三將趙玄清、李仲庸、孫景曜,率領著僅存的兩千餘靖亂軍將士,背靠著一處緩坡,結成一個殘缺而悲壯的圓陣,做最後的困獸之鬥。
他們的盔甲破損,兵刃卷刃,每個人身上都濺滿了自己和敵人的鮮血,喘息聲粗重得如同破風箱。
環顧四周,是望不到盡頭的黑色潮水。
超過五萬魏陽精銳步騎,組成密密麻麻的包圍圈,刀槍如林,箭矢的寒光在煙塵中閃爍不定。
他們並不急於發起總攻,而是如同狩獵的狼群,不斷用箭雨和小股部隊的突擊消耗著包圍圈中獵物的體力和生命。
每一次短促的接觸,靖亂軍的陣線就收縮一分,地上便又多出幾十具屍體。
蒙驁並未親自參與這殘酷的消耗戰。
他勒馬立於不遠處一座略高的土丘上,玄色的大氅在風中微動,冰冷的目光如同鷹隼般俯瞰著整個戰場,一切盡在掌握。
他的聲音透過戰場上的喧囂,清晰地傳來,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絕對的自信。
“武陽!事已至此,負隅頑抗,徒令你麾下兒郎白白送死!若你還有幾分為將者的擔當,便出來與某再做一場了斷!若能勝我手中長槊,某或可大發慈悲,留你一個全屍!否則,待我大軍碾過,必將你等盡數踏為齏粉!”
武陽揮動銀鱗槍,格開一支刁鑽射來的冷箭,槍身傳來的反震力讓他手臂一陣酸麻。
他環視身邊,一張張年輕或蒼老的麵孔上寫滿了疲憊、傷痛,但更多的是決絕。
他知道,蒙驁說得對,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裏,被這無盡的黑色潮水徹底吞噬。
一股決絕的意念湧上心頭。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閃過凜然之色,策馬靠近身旁同樣渾身浴血、甲胄上布滿刀痕的趙玄清,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卻異常清晰。
“趙玄清!聽著!不能再一起走了!我會單騎出陣,迎戰蒙驁,吸引魏陽軍的注意力!你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帶著剩下的弟兄們,向西突圍!無論如何,要殺出去!這是唯一的機會!”
趙玄清聞言虎目驟然圓睜,急聲道。
“主公!萬萬不可!我等豈能…”
“這是軍令!”
武陽厲聲打斷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不容置疑,
“若我今日戰死沙場,日後靖亂軍…便全權托付於諸葛先生指揮!諸葛先生的話,便是我的話!爾等必須遵奉,如同遵我!切記!切記!”
這話如同最後的遺命,每一個字都重重砸在趙玄清的心上,沉甸甸的,帶著血淚的分量。
旁邊的李仲庸和孫景曜也聽到了這番對話。
兩人身上皆負傷數處,李仲庸甚至一條胳膊都有些不自然的下垂,此刻更是目眥欲裂,血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他們本是降將,投效之初未必沒有心存疑慮或別樣心思,但一路走來,武陽從未對他們心存芥蒂,推心置腹,委以重任,賞罰分明,真正視他們為兄弟手足,與國家棟梁。
此刻危難之際,武陽竟要犧牲自己,為他們這些“外人”換取一線渺茫生機,這讓他們如何能接受?
如何能獨自偷生?
“主公!我等願與主公同生共死!絕不獨活!”
李仲庸嘶聲怒吼,手中卷刃的戰刀依然奮力劈翻一名試圖靠近的魏軍刀盾手。
“大不了死在一起!黃泉路上也不寂寞!十八年後,我等再隨主公征戰天下!”
孫景曜聲音哽咽,手中長槍疾如閃電,接連刺倒兩人,死死護住陣腳。
“糊塗!”
武陽怒喝,但目光卻死死盯住最為沉穩持重的趙玄清,那眼神中有命令,有托付,更有無盡的信任。
“趙玄清!顧全大局!帶他們走!這是最後的命令!不要讓弟兄們的血白流!”
趙玄清身體劇震,他看著武陽那雙決絕而充滿信任的眼睛,又看向周圍那些傷痕累累、卻依舊死戰不退的靖亂軍弟兄,巨大的痛苦與冰冷的理智在腦中瘋狂交戰,幾乎要將他撕裂。
最終,他猛地一跺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幾乎要將滿口牙咬碎,從喉嚨深處擠出兩個沉重如山的字。
“…遵命!”
他猛地轉過頭,不再看武陽,一把拉住還要爭辯的李仲庸和孫景曜,壓低聲音,用一種近乎咆哮的嘶啞嗓音吼道。
“聽主公令!準備突圍!仲庸!你開路!景曜!你斷後!我居中策應!護住還能動的弟兄,向西!給我殺出一條血路來!”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壓抑到極致的悲憤和無法言喻的顫抖。
李仲庸和孫景曜淚灑衣襟,混合著臉上的血汙,但他們深知軍令如山,更明白武陽和趙玄清的苦心,不再多言,隻是用盡全身力氣重重一點頭,將所有的悲憤與不甘化為狂暴的戰力,齊聲怒吼著轉向西麵,如同兩頭發狂的猛虎,開始向著密集的魏軍陣線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武陽見他們開始行動,心中稍安,猛地調轉馬頭,銀鱗槍遙遙指向高坡上的蒙驁,聲震四野,氣衝雲霄。
“蒙驁!休要猖狂!武陽在此!可敢與我一決生死!”
蒙驁見狀,眼中閃過猙獰的喜色和一絲被挑戰的興奮,他大笑一聲。
“自尋死路!某便成全你!”
他大手一揮,對麾下將領喝道,
“全軍壓上!攔住那些想跑的雜魚!一個不許放走!武陽的人頭,是某的!”
隨即一夾馬腹,坐下駿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長嘶,如同黑色的死亡旋風,徑直衝下高坡,直撲武陽而來!
魏軍得令,攻勢瞬間變得更加瘋狂暴烈,如同沸騰的海浪般湧向試圖向西突圍的趙玄清部,同時也有大量精銳騎兵分出來,配合蒙驁,圍向單騎出陣的武陽。
武陽毫無畏懼,催馬迎了上去。
銀鱗槍與蒙驁那杆沉重的長槊再次於空中猛烈碰撞!
鏘——!
一聲刺耳欲聾、令人牙酸的金鐵交鳴爆響!
武陽隻覺一股無可抵禦的恐怖巨力如同排山倒海般從槍杆上傳來,震得他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淋漓,整條右臂直至肩胛都一陣劇痛酸麻,幾乎握不住槍身!
他心中駭然,之前與段梟合力戰蒙驁,兩人分擔了大部分壓力,尚未覺得如此恐怖,此刻單獨麵對這位盛名已久的魏陽第二猛將,才真正體會到其實力的深不可測!
他的降龍槍法雖精妙絕倫,但在蒙驁那經過無數血火錘煉、純粹以力量和殺戮效率著稱的凶悍槊法麵前,竟被全麵壓製,精妙招式難以施展,處處受製。
兩馬盤旋,槍槊交錯,碰撞聲如同打鐵般密集響起,火星四濺。轉眼間便是二十回合過去!
武陽完全處於下風,隻能憑借高超的騎術和敏捷的身法勉力支撐、閃避格擋,險象環生。
蒙驁的長槊勢大力沉,每一擊都如同山嶽壓頂,又如同雷霆萬鈞,震得武陽氣血翻騰,五髒六腑都仿佛移位。
他身上又添了幾道傷口,最深的一處在肋下,鮮血不斷滲出,將戰袍染得越發暗紅,他的呼吸越發急促,額頭冷汗涔涔。
另一邊,趙玄清、李仲庸、孫景曜三人如同三頭陷入絕境的瘋虎,率領著殘存的、同樣抱著必死決心的靖亂軍將士,拚死向西衝殺。
三人武藝高強,且配合多年極有默契,李仲庸悍不畏死在前開路,趙玄清居中指揮策應,孫景曜死戰斷後,竟真的在魏軍看似鐵桶般的包圍圈上撕開了一道小小的、血淋淋的缺口。
但魏軍實在太多,如同無窮無盡的蟻群,缺口剛剛出現,立刻便有更多的敵軍湧上來填滿,他們每向前推進一步,都異常艱難,身邊弟兄的數量都在急劇減少,每一步腳下都踩著自己人或敵人的屍體。
蒙驁久戰不下,心中焦躁漸起,眼看趙玄清部那支殘兵似乎真有突圍而去的可能,更是怒不可遏。
他瞅準武陽因失血而動作稍顯遲滯、一個換氣的微小間隙,眼中凶光爆射,長槊以一個極其刁鑽詭異的角度,如同潛伏已久的毒龍驟然出洞,撕裂空氣,直刺武陽毫無防護的心窩!
這一槊快如閃電,狠辣絕倫,武陽舊力剛盡新力未生,視線甚至因失血而有些模糊,眼看已是避無可避,格擋不及!
“主公小心!!”
遠處正在浴血廝殺的趙玄清等人拚盡全力瞥見這致命一擊,驚得魂飛魄散,失聲狂吼,卻因被重重敵軍纏住,救援不及!
就在這千鈞一發、生死立判之際!
咻——!
一支特製的三棱狼牙重箭,如同從虛無中射出,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淒厲破空聲,精準無比、時機妙到毫巔地直射蒙驁毫無防護的麵門!
這一箭蘊含的力量和速度極為驚人,逼得蒙驁不得不放棄這必殺的一擊,回槊格擋!
“鏜!”
一聲脆響,箭矢被長槊精準地磕飛,但蒙驁誌在必得的一擊也被生生打斷,功虧一簣!
“休傷我主!!”
一聲如同平地驚雷般的怒吼從戰場側翼猛然炸響!
隻見一名將領,身披亮銀鎖子甲,頭戴麒麟吞天盔,猩紅披風迎風狂舞,手持一杆镔鐵渾元點鋼槍,率領著數百騎精銳騎兵,如同神兵天降般,以一種決絕無比、一往無前的姿態,狠狠撞入了魏軍最為薄弱的側翼包圍圈!
這支騎兵人數雖少,卻爆發出令人瞠目結舌的恐怖戰鬥力!
他們人馬皆披輕便堅韌的細甲,速度奇快,衝擊力極強。
更令人驚駭的是,他們並非一味蠻衝蠻打,而是像一把經過千錘百煉的精準手術刀,戰術素養極高,專挑魏軍陣型的銜接薄弱處、指揮節點和因久戰而產生的混亂之處進行突擊。
刀劈槍刺,動作簡潔高效,狠辣無情,瞬間就將魏軍看似嚴密的包圍圈攪得一陣大亂!
來將正是武陽麾下最神秘、輕易不動用的王牌精銳——天武騎的統帥,唐承安!
唐承安一馬當先,目光如電,根本不與沿途普通魏軍士兵糾纏,他的目標明確隻有一個——武陽!
他手中鋼槍如同蛟龍出海,翻飛起舞,所有擋在麵前的魏軍士兵如同朽木草芥般被輕易挑飛、刺穿。瞬息之間,他便以無可阻擋之勢衝到武陽身邊,此時武陽已是搖搖欲墜,幾乎脫力。
“主公!得罪了!”
唐承安低喝一聲,聲音沉穩有力,探身猿臂輕舒,一把將幾乎要墜馬的武陽從馬上扶起,迅速而穩妥地安置在自己身後一名最為強壯沉穩的親衛騎兵馬上。
“帶主公走!向西突圍!與趙將軍他們會合!不惜一切代價,保主公周全!”
“唐將軍!”
武陽虛弱地喊道,還想說什麽。
“主公放心!一切有承安在此!”
唐承安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隨即他調轉馬頭,冰冷如實質的目光瞬間鎖定了剛剛撥開箭矢、驚怒交加到極點的蒙驁,手中點鋼槍遙指,戰意衝天。
“蒙驁!你的對手,現在是我!”
蒙驁看著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以及那支戰鬥力驚人、正在快速有效地撕扯蹂躪他包圍圈的騎兵,氣得幾乎七竅生煙,血壓上湧。
“又是哪裏來的不知死活的雜碎!壞某大事!給我拿下他們!特別是武陽!取其首級者,賞萬金,連升三級,封萬戶侯!”
重賞之下,魏軍變得更加瘋狂嗜血,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更加洶湧地撲來。
唐承安麵對千軍萬馬,毫無懼色,挺槍便與暴怒殺來的蒙驁戰在一處。
槍槊再次猛烈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火星如同煙花般爆散!
兩人轉眼便交手十餘回合,唐承安武藝高強,槍法精奇絕倫,變化莫測,竟暫時擋住了蒙驁狂濤怒浪般的攻勢。但他心中同樣震驚無比,蒙驁的力量和那種屍山血海中錘煉出的殺戮槊法遠超他的預估,每一次硬碰硬的碰撞都讓他手臂酸麻,氣血微湧,深知久戰之下,自己絕非其對手。
他一邊奮力抵擋蒙驁如同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一邊用眼角餘光冷靜地觀察戰場局勢。
天武騎的將士們正在他的指令下,拚死衝殺,彼此配合默契,試圖打通一條連接趙玄清部的狹窄生命通道,但魏軍實在太多,層層疊疊,仿佛殺之不盡,進展異常緩慢而慘烈。
“天武騎!聽令!錐形陣!不要戀戰!交替掩護!向西突圍!”
唐承安奮力架開蒙驁一記重槊,趁機大吼著下令。
天武騎將士聞令,陣型立刻為之一變,攻守兼備,如同一根高速旋轉的鑽頭,且戰且走,效率極高,艱難卻堅定地向著西麵移動。
蒙驁豈肯讓煮熟的鴨子就這樣飛走?
他怒吼連連,攻勢如同火山爆發,更加狂暴猛烈,死死纏住唐承安,同時不斷調兵遣將,命令各部不顧一切代價層層阻截,誓要將武陽和這支突然出現、壞他好事的精銳騎兵全部留下,徹底碾碎在這城關鎮之外!
戰場形勢依舊極度危險,慘烈程度更勝之前,每向西移動一丈,都要付出極其慘重的鮮血代價。
突圍之路,蜿蜒曲折,每一步都浸透了忠誠與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