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命懸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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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天的廝殺聲浪仿佛還在耳邊回蕩,但城關鎮外的荒野已驟然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
方才還如同沸鼎的戰場,此刻隻剩下硝煙嫋嫋,火光搖曳,以及濃鬱得令人窒息的血腥氣。
武陽昏迷不醒,伏在親衛的馬背上,臉色慘白如紙,氣息微弱。
唐承安率領著僅存不足三百、人人帶傷的天武騎,結成一個小而緊密的圓陣,將主帥死死護在中心。
他們的戰甲破損,刀劍卷刃,戰馬喘著粗氣,口鼻噴著白沫,顯然都已到了強弩之末。
然而,四周的魏陽軍卻變得更加瘋狂!
萬金、萬戶侯的重賞,如同最烈的興奮劑,徹底點燃了他們的貪婪和凶性。
魏陽的士兵瞪著血紅的眼睛,如同看到了絕世珍寶的餓狼,不顧同伴的屍體,一波又一波地向著這支疲憊不堪的小隊發起亡命衝擊!
箭矢如同飛蝗般落下,不斷有天武騎的勇士中箭落馬,隨即被洶湧而上的魏兵淹沒。
陣線在不斷地被壓縮,每堅持一刻,都異常艱難。
唐承安奮力揮槍,格開刺來的長矛,挑飛撲上的敵兵,他的手臂早已酸麻不堪,全憑一股意誌在支撐。
眼看包圍圈越縮越小,無數隻手伸向馱著武陽的那匹戰馬,情況危殆到了極點!
就在這千鈞一發,武陽即將被亂兵拽下馬背之際!
異變陡生!
十數道黑影,如同從地獄陰影中直接滲透而出,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戰團最核心、最混亂的區域!
他們身著與夜色融為一體的緊身夜行衣,黑巾蒙麵,僅露出一雙雙冰冷、銳利、不含絲毫人類情感的眸子。
他們的出現悄無聲息,仿佛本就是這片殺戮之地的一部分。
寒光乍現,如同死神的歎息!
沒有戰吼,沒有咆哮,隻有利器極速切割皮肉、精準割斷喉管的輕微“嗤”聲,以及頸骨被瞬間扭斷的可怕脆響。
僅僅是一個照麵,甚至沒人看清他們是如何動作的,衝在最前麵的十多名魏陽精銳悍卒,便如同被無形鐮刀收割的麥稈,一聲未吭地捂著噴濺鮮血的咽喉或被洞穿的心髒,頹然栽倒在地,瞬間斃命!
這突如其來的、高效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戮,讓周圍正瘋狂進攻的魏陽士兵猛地一滯!
他們驚恐地看著這十幾名仿佛從九幽之下走出的黑衣人,看著他們手中那造型奇特、滴著血珠的短刃或細劍,一股源自本能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衝散了之前的狂熱。
這些黑衣人的殺人手法太過詭異,效率太高,完全超出了他們對戰場搏殺的認知。
那為首的一名黑衣人,身形並不魁梧,反而略顯瘦削,但動作卻如鬼如魅,飄忽不定。
他冰冷的目光迅速掃過戰場,瞬間鎖定正護著武陽苦戰的唐承安,用一種奇特的、帶著金屬摩擦感的低沉聲音急速道。
“唐將軍!帶主公向西北方向突圍!十裏外山穀有接應!此地交給我們!快走!不得延誤!”
唐承安雖從未見過這些神秘人,但見其出手狠辣精準,目標明確是保護武陽,且語氣不容置疑,當下毫不遲疑,重重點頭。
“有勞諸位壯士!天武騎,聽令!錐形陣!西北方向!突擊!”
“得令!”
殘存的天武騎爆發出最後的力氣,陣型陡然一變。
那為首者——正是瞑龍衛首領龍七——不再多言,手中兩柄狹長筆直、漆黑無光的直刀微微一振,發出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嗡鳴。
他與其他十五名瞑龍衛如同一個整體,心靈相通,瞬間散開,組成一個看似鬆散實則無比致命的小型殺戮陣型,主動迎向了周圍驚疑不定、暫時被震懾住的魏陽軍!
接下來發生的場景,深深烙印在了所有幸存魏陽軍士兵的腦海裏,成為他們日後無數個夜晚的噩夢。
這十六名瞑龍衛,仿佛不再是人類,而是真正為殺戮而生的鬼魅。
他們的身法飄忽如煙,在人群中穿梭自如,魏陽軍密集的刀槍往往隻能劈中他們的殘影。
他們的配合默契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攻守一體,互補無縫。
每一次出手都簡潔、高效、致命,絕無多餘動作。
刀光閃爍間,魏陽軍如同被砍伐的林木般成片倒下,竟無一人能稍稍阻礙他們的腳步,甚至無法靠近他們周身三尺之內!
他們就像一道無形卻堅不可摧的死亡之牆,硬生生擋住了潮水般湧來的敵軍,為唐承安和天武騎開辟出了一條狹窄卻至關重要的生路!
“哪裏來的妖人!裝神弄鬼,給我死來!”
高坡上的蒙驁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數氣得三屍神暴跳。
他身經百戰,一眼就看出這些黑衣人絕非尋常之輩,個個都是以一當百的可怕高手,若任由他們阻攔,今日絕無可能留下武陽。
盛怒之下,他怒吼一聲,便欲親自策馬衝下高坡,要以雷霆萬鈞之勢,親手撕碎這些礙事的黑衣人。
然而,就在他剛提起馬韁,尚未動身之際,一騎快馬如同瘋了般衝破後方混亂的隊形,不顧一切地直奔到他麵前。
馬上的傳令兵甚至來不及等馬停穩,便滾鞍落馬,連滾帶爬地撲到蒙驁馬前,聲音因極度的恐懼和焦急而徹底變調。
“報!!!大將軍!緊急軍情!十萬火急!徐震將軍泣血急報!霍城正遭聯軍主力不計代價的猛攻!楚烈軍攻勢瘋狂至極,我軍兵力空虛,城防多處被突破,西…西門已快失守了!徐將軍言…霍城已危在旦夕!泣血懇請大將軍即刻回援!否則…否則霍城必失,我等皆成國之罪人啊!!!”
“什麽?!你再說一遍?!”
蒙驁如遭晴天霹靂,猛地勒緊韁繩,戰馬吃痛人立而起!
他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驚怒交加,甚至是一絲慌亂的複雜神色!
他猛地扭頭望向霍城方向,雖然相隔遙遠,但仿佛已經能清晰地聽到那邊傳來的震天動地的喊殺聲和城牆坍塌的轟鳴,能看到衝天而起的火光和煙柱!
一瞬間,所有的線索在蒙驁腦中串聯起來!
武陽襲擊糧倉!
封知安佯攻糧道!
這支突然出現的精銳騎兵!
這些恐怖的黑衣人!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目的——調虎離山!
將他蒙驁和魏陽主力大軍牢牢拖在城關鎮這片泥潭之中,從而為聯軍主力創造攻破霍城的絕佳戰機!
“啊啊啊!!!武陽!紀元嵩!好賊子!”
蒙驁仰天發出一聲極度不甘、憤怒到極點的咆哮,聲音如同受傷的洪荒巨獸,充滿了無盡的屈辱和暴怒!
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手掌,鮮血順著指縫汩汩流出,卻渾然不覺。
他心如明鏡,霍城…此刻恐怕已經保不住了!
糧倉被毀,軍心已亂,後方被襲,主力被調離,此刻就算立刻回師,恐怕也為時已晚!
但是,若不去救,徐震和霍城數萬守軍必將全軍覆沒,那個損失將是魏陽無法承受之重!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馬上回師,或許還能接應部分殘兵敗將退出霍城,將這場戰役的損失降到最低,為魏陽保留最後一點反擊的有生力量。
至於武陽…蒙驁無比怨毒、極其不甘地看了一眼遠處在那群黑衣人掩護下,正逐漸消失在西北方向煙塵中的唐承安小隊,又看了看那十六名如同磐石般巋然不動、依舊在高效屠戮著己方士兵的恐怖黑衣人,他知道,今日,此時此刻,他已不可能留下武陽了。
繼續糾纏下去,隻會賠上霍城和徐震那數萬大軍!
“傳令!鳴金收兵!全軍轉向!後隊變前隊,前隊變後隊!丟棄一切不必要的輜重!全速!即刻回援霍城!快!快!快!”
蒙驁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擠出這道命令,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刻骨的恥辱、不甘和錐心的痛苦。
說完,他猛地調轉馬頭,狠狠一鞭抽在馬臀上,向著霍城方向疾馳而去,再也不看城關鎮戰場一眼。
主帥既走,帥旗移動,盡管大多數魏陽士兵不明所以,但軍令如山,整個大軍立刻如同退潮般慌亂地脫離戰鬥,跟著蒙驁的帥旗,倉惶無比地向霍城方向湧去。
原本喧囂震天、殺聲鼎沸的城關鎮戰場,在極短的時間內,驟然陷入一種詭異的、令人不安的死寂。
隻剩下滿地狼藉不堪、層層疊疊的屍體、燃燒冒煙的殘骸、丟棄的兵甲旗幟,以及空氣中那濃得化不開、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焦臭味。
約莫一炷香之後,大地再次傳來沉悶而急促的震動。
諸葛長明、渾身煞氣的段梟,以及互相攙扶著、個個渾身是傷、血染戰袍的牙門三將趙玄清、李仲庸、孫景曜,率領著好不容易擺脫追兵、僅存的數百名靖亂軍殘兵,以及段梟帶來的八千風塵仆仆、殺氣騰騰的血煞營精銳,終於趕到了城關鎮。
然而,他們看到的,隻有一片死寂的焦土和慘烈到極致的景象。
目光所及之處,屍骸遍野,枕藉如山,絕大多數是靖亂軍和魏陽軍士兵的屍體,許多甚至相互糾纏著、撕咬著倒在一起,姿態扭曲,顯然經曆了最慘烈的搏殺。
大量屍體已被大火燒得焦黑蜷縮,難以辨認。破損的旗幟、折斷的兵刃、散落的箭矢、丟棄的盔甲隨處可見。
整個城鎮廢墟還在冒著縷縷青黑煙柱,空氣中彌漫著死亡和毀滅的氣息,令人窒息。
“主…主公…”
“武元帥…”
“弟兄們…”
眾人看著這片如同地獄般的景象,心一下子沉到了無底深淵,一股巨大的悲慟和恐懼攫住了他們。
他們發瘋似的衝入屍堆之中,不顧一切地翻找著,徒手挖掘著,聲音顫抖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武陽的名字,呼喊著那些熟悉將領和士兵的名字。
趙玄清看到一具穿著與武陽出征時所穿極為相似的玄甲、已被燒得麵目全非的焦屍,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這個鐵打的漢子,此刻虎目中的熱淚再也無法抑製,如同斷線的珠子般滾落,混合著臉上的血汙,砸落在焦黑的土地上。
李仲庸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哀嚎,發瘋似的用斷刀挖掘著一處被大量屍體和瓦礫掩埋的角落,雙手早已被磨得血肉模糊。
孫景曜則呆呆地站在一片屍首特別密集的區域前,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段梟雙眼赤紅如血,如同瘋魔了一般,揮舞著巨刃咆哮著。
“找!都給老子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是把這片地徹底翻過來,也要找到主公!快!”
血煞營的將士們默然領命,迅速而有序地散開,開始小心翼翼地清理戰場,翻動屍體,搜尋著任何可能的生還者或是能夠標識身份的線索。
諸葛長明獨自站在一片尚在冒煙的焦黑斷壁殘垣之上,麵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往日智珠在握、雲淡風輕的從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切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憂慮和沉重。
他手中的羽扇無力地垂在身側,目光緩緩掃過這慘絕人寰的人間地獄,最終,定格在了西北方向——那是龍七告知唐承安的撤離方向,也是目前唯一的、渺茫的、卻支撐著他全部信念的希望所在。
他的眼中,也不禁有晶瑩的淚光隱隱閃動,但更多的,是一種絕不放棄、必須找到主公的頑強執念。
寒風吹過,卷起灰燼和血腥,拂動他的衣袍,更添幾分悲涼與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