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百裏歸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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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守軍軍官隔著柵欄盤問龍九,部分士兵好奇張望之際,武陽親自帶領三名最擅長攀爬的瞑龍衛,利用飛爪和岩縫,如同壁虎般從西側一段幾乎垂直的懸崖悄無聲息地攀緣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解決了崖頂兩個因為注意力被吸引而鬆懈的了望哨。
大約一炷香後,就在隘門即將被打開一條縫隙的瞬間——
“咻——咻——咻!”
三聲短促尖銳、模仿鷹隼的呼哨聲極其突兀地從西側崖頂響起!
早已利用地形和夜色潛伏到東側峭壁下的韓章小組,聞聲如同猛虎出閘,利用鉤索和徒手攀爬技巧,迅猛無比地撲上崖頂,瞬間解決了那裏幾個還在發懵的哨兵!
與此同時,武陽和瞑龍衛從西側崖頂向下猛投火把和發射弩箭,精準地射入守軍的營帳和輜重堆,點燃了物資!
“敵襲!上麵!上麵有敵人!”
“不好了!糧草著火了!”
“隘門!隘門那邊也有奸細!”
黑風隘守軍瞬間陷入極大的混亂,指揮係統幾乎癱瘓!
而就在這時,項莽發出震天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帶著近兩千多名如同決堤洪水般的新軍戰士,從正麵密林中洶湧而出,直撲已經陷入內外交困、指揮失靈的隘口!
裏應外合,上下夾擊,再加上火攻造成的恐慌,守軍的抵抗意誌迅速崩潰。
一場原本注定慘烈的攻堅戰,竟然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和相對較小的代價結束了。
隊伍成功突破了封鎖線,獲得了極其寶貴的補給——大量的糧食、清水、藥品,以及一批正規的武器鎧甲和十幾架完好的弩機。
連續突破兩道封鎖,隊伍的士氣達到了一個高峰,但也不可避免地滋生了一絲輕敵和急躁情緒。
然而,真正的死亡考驗,才剛剛露出它猙獰的獠牙。
魏陽軍方高層顯然被徹底激怒,周邊區域的駐軍被大規模調動起來,一張巨大的圍剿網正在迅速收攏。
當武陽的隊伍行至一處名為“鬼哭澗”的狹窄峽穀時,最可怕的情況發生了。
這條峽穀蜿蜒數裏,兩側皆是寸草不生、陡峭如削的百丈懸崖,中間通道最窄處僅容三四匹馬並行,地勢險惡到了極點。
就在隊伍前軍由龍七帶領即將走出穀口,後軍還在穀內,武陽的中軍主力剛剛完全進入峽穀中段之時,異變陡生!
峽穀兩側的懸崖之上,突然響起令人牙酸的機括聲和滾木碰撞的轟鳴!
緊接著,無數巨大的滾木礌石如同九天隕落般,帶著毀滅性的氣勢轟然砸下!
與此同時,密集得如同飛蝗過境的箭矢,從兩側崖頂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
淒厲的慘叫聲、骨骼碎裂聲、戰馬悲鳴聲瞬間充斥了整個狹窄的峽穀!
隊伍頃刻間陷入了毀滅性的混亂和恐慌之中!
進退無路,成了甕中之鱉!
“中伏了!找掩體!緊貼山壁!舉盾!”
武陽目眥欲裂,聲音在巨大的轟鳴和慘叫聲中幾乎被淹沒,但他奮力嘶吼,同時一把將身邊一名嚇呆的少年兵拽到一塊凸出的岩石後麵。
一塊磨盤大的巨石幾乎是擦著他們的身體砸落,將剛才少年兵站立的地方砸出一個深坑,血肉模糊!
幸存下來的軍官和瞑龍衛們也拚死呼喊著,組織殘存士兵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岩石凹陷處、倒下的馬車殘骸——拚死抵擋來自頭頂的死亡之雨。
但形勢極度危急,被動挨打,每時每刻都有人慘死,全軍覆沒似乎隻是時間問題。
武陽靠在一塊被箭矢紮得像刺蝟一樣的巨石後,左臂被一塊崩飛的尖銳碎石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瞬間染紅了衣袖。
他死死咬著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如同最冷靜的獵手,飛速掃視著兩側懸崖上不斷閃現的魏陽軍弓箭手和那些顯然是指揮者的軍官身影。
“不能坐以待斃!”
武陽猛地看向渾身浴血、剛剛格開幾支箭矢衝過來的龍七、龍九,以及臉上被碎石劃破、猙獰如鬼的項莽和沉默卻眼神凶狠的韓章,
“看到左側那個稍微向外凸出、看起來有個小平台的崖壁了嗎?那裏是他們的一個核心指揮點和弓箭手聚集區!必須打掉它!否則我們都得死在這!”
他一把扯掉身上破爛不堪、礙手礙腳的外袍,露出裏麵的黑色勁裝,眼神中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
“項莽,韓章,你們立刻去召集所有還能動彈、還有血性的兄弟!跟我上!龍七龍九,所有瞑龍衛,跟上!其餘人,由剩下的軍官指揮,所有弓箭、弩機,不顧一切,全力仰射掩護我們!為我們爭取時間!”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自殺式衝鋒。
但此時此刻,沒有退路,唯有向死而生
“不怕死的,跟我來!為死去的兄弟報仇雪恨!”
武陽銀鱗槍向前一指,發出一聲震動峽穀的咆哮,第一個如同撲火的飛蛾,冒著幾乎密不透風的箭雨,向著左側那道陡峭得令人絕望的崖壁發起了決死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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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仇!!”
項莽眼睛瞬間赤紅,仿佛忘記了背後的劇痛,揮舞著一把撿來的缺口戰斧,發出野獸般的嚎叫,緊緊跟上。
“殺!”
韓章依舊沉默,卻如同最冷的冰與最烈的火交織,手中環首刀一擺,義無反顧地衝了出去。
龍七、龍九等瞑龍衛緊隨其後,如同武陽最忠誠也是最鋒利的延伸。
他們的身後,是數百名被武陽的無畏和絕境徹底激發出最後血性與凶性的戰俘,他們發出各種語言的、卻同樣含義的怒吼,跟著那道黑色的身影,發起了近乎徒勞的仰攻!
箭矢在身邊尖嘯而過,不斷有人中箭,慘叫著從陡坡上滾落,但後麵的人立刻踏著同伴的屍體和鮮血,繼續向上衝!
武陽將銀鱗槍舞成了一團銀光,拚命格擋開射向要害的箭矢,身上依舊不斷添加著新的傷口。
他們如同逆流的魚,又如同撲向熔岩的飛鳥,瘋狂地衝向死亡。
慘烈到極點的近身搏殺在狹窄的斜坡和崖壁平台上展開。
武陽和瞑龍衛如同燒紅的尖刀,硬生生捅進了魏陽軍的防線,直撲那個正在聲嘶力竭指揮的魏陽軍大統領。
項莽、韓章等人則與周圍的魏陽軍士兵絞殺在一起,用身體、用生命為武陽開辟道路。
每前進一步,都浸泡在鮮血之中。
武陽渾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一名瞑龍衛為了替他擋開一支冷箭,被另一支長矛刺穿了胸膛,倒在他腳下。
項莽狂吼著,用戰斧劈開一名魏陽軍的頭盔,自己肋下也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腸子幾乎流出,他卻用一隻手捂住,另一隻手依舊瘋狂揮舞戰斧。
終於,武陽如同血獄修羅般衝到了那名臉色煞白、驚駭欲絕的魏陽軍統領麵前,銀鱗槍帶著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一槍將其連人帶甲胄刺穿,挑飛起來!
與此同時,龍九帶著滿身傷痕,瘋狂地將最後幾罐火油投擲出去,用火折子點燃!
火焰瞬間吞噬了魏陽軍的弓箭陣地和指揮平台!
左側懸崖上的魏陽軍指揮係統和遠程攻擊力量瞬間癱瘓!
火力驟然減弱!
“缺口打開了!全軍衝鋒!衝出峽穀!!”
武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著穀底發出撕心裂肺的咆哮,聲音沙啞得幾乎變形!
穀底幸存的新軍將士發出震天動地的、混合著哭腔的歡呼,鼓起最後的勇氣和力量,向著被打開的死亡缺口亡命衝擊。
當武陽帶著不足出發時一半、幾乎人人重傷的敢死隊殘部,與從穀底衝出的、減員近三分之一的主力隊伍在峽穀外匯合時,夕陽如血,映照著這群真正從地獄爬回來的人。
他們相互攙扶著,幾乎沒有人身上是完整的,沉默地看著身後那如同巨大墳墓般的鬼哭澗,裏麵屍骸堆積,血流成溪,如同修羅場。
經曆了鬼哭澗煉獄般的洗禮,隊伍的人數銳減,但剩下的每一個人,眼神都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曾經的茫然、恐懼被一種沉默的堅韌、冰冷的仇恨和狼一般的野性所取代。
一種無需言語的凝聚力,在無形之間悄然滋生。
行軍途中,武陽再也沒有乘坐任何車馬,而是和普通士兵一樣,用滿是血泡的腳一步步丈量著土地。
他將自己那份本就少得可憐的口糧,大部分分給了傷員,親自為項莽重新縫合那恐怖的傷口(用燒紅的匕首和從魏陽軍那裏繳獲的針線)。
夜晚宿營時,武陽會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走到一簇簇篝火旁,挨個查看傷員情況,和士兵們擠在一起,分享那一點點渾濁的烈酒,聽那些活下來的老兵用沙啞的嗓音,講述家鄉的麥田、妻兒的模樣。
“元帥……您……您是一軍之主,不必……不必如此……”
項莽趴在簡易擔架上,因為高燒而嘴唇幹裂,聲音微弱。
武陽仔細地幫他擦拭傷口周圍的汙垢,動作卻意外地穩定,淡淡道。
“屁話。活下來,能把更多兄弟帶出去,才是主帥該做的事。撐住,項莽,陸安郡快到了,靖亂軍軍營裏有好郎中。”
韓章話依舊很少,但每次武陽經過,隻要還能動,他都會掙紮著站起身,挺直幾乎被打斷的脊梁,行一個最標準、最沉重的軍禮。
他的眼神裏,曾經的冷峻化為了近乎虔誠的敬仰和誓死相隨的鋼鐵誓言。
在一次短暫的休整中,武陽站在一塊大石上,看著底下這群傷痕累累卻眼神如狼的士兵,他的聲音因為疲憊和傷口而沙啞,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我知道,大家很累,身上很痛,心裏更痛。很多熟悉的麵孔,留在了後麵,再也回不來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張沉默的臉,
“但這筆血債,魏陽必須還!我們不是任人宰割的牲口!我們是啃過他們骨頭、喝過他們血的狼!跟著我武陽,前路可能還是九死一生,我無法許諾你們榮華富貴,但我敢用這條命起誓,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帶你們殺出去!帶你們回家!我們的血,絕不會白流!”
沒有激昂的口號,隻有最樸素的共情和最沉重的承諾。
士兵們默默地聽著,許多鐵打的漢子忍不住紅了眼眶,他們死死攥緊了手中的武器,指甲摳進掌心。
他們看著這個和他們一樣滿身傷痕、同吃同住、一次次在絕境中帶領他們殺出血路的將軍,一種超越了國籍、超越了原本陣營的、近乎血脈相連的信任和情誼,在沉默中淬火成型,變得堅不可摧。
這支由戰俘倉促組建、曆經血火磨難的隊伍,在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後,終於褪盡了所有的僥幸和脆弱,真正鍛造成了一支以武陽為核心靈魂的、凝聚著仇恨與希望的鋼鐵之師。
他們的目光,如同經過打磨的刀鋒,冰冷而堅定地投向了遠方那戰火未熄的陸安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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