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將殞桐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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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
    身旁親兵驚呼,想要上前護衛。
    “別管我!向前衝!撕開缺口!救人為要!”
    孫丙咆哮著,麵目猙獰,竟生生將腿上的箭杆折斷,任鮮血染紅戰馬馬腹,他依舊挺矛狂呼,浴血奮戰!其悍勇瘋狂之氣,極大地激勵了所有騎兵,他們以孫丙為最鋒利的矢尖,不顧傷亡,以命搏命地向前猛衝,終於在一片混亂和血泊中,硬生生撕開了一道短暫而不穩定的缺口!
    “快!向這裏靠攏!撤退!”
    孫丙浴血高呼,聲音已然沙啞。
    那些還在洪水和圍困中苦苦掙紮的靖亂軍殘兵,看到這突如其來的生機,爆發出最後的力氣,拚命向缺口處湧來。
    孫丙和他率領的騎兵則如同礁石,死死抵住兩側如同潮水般不斷湧來、試圖重新合圍的魏陽軍,用生命為同袍的撤退爭取著每一息寶貴的時間。
    此時,武陽已親率主力步兵上前,在河穀出口處迅速列成堅固的防禦陣線,強弓硬弩齊齊指向追擊的魏陽軍方向。
    “弩手預備——放!”
    密集的箭雨再次升起,帶著複仇的怒火,狠狠砸向追兵,有效壓製了魏陽軍的追擊勢頭。
    武陽麵色冷峻如鐵,冷靜指揮部隊,且戰且退,層層設防,接應著孫丙和那些僥幸逃出的殘兵,一步步艱難地脫離這片死亡河穀。
    荀仲業立於遠方山坡,遠遠望見靖亂軍敗而不亂,救援堅決,防禦有度,深知窮寇莫追的道理,冷哼一聲,並未命令部隊過分追擊,隻是揮手讓旗號打出,收兵回營,重新穩固了防線。
    殘陽如血,將它的餘暉潑灑在更加血腥、狼藉的河穀之上。
    河水依舊渾濁,漂浮著屍體、破碎的兵器旗幟和輜重。
    清點損失的結果令人窒息出征時五千精兵,僅退回兩千餘人,且幾乎人人帶傷,陣亡、被洪水衝走、被俘者近三千之眾!
    其中還包括相當數量的老兵骨幹。
    得勝以來高昂的士氣遭受重創,軍營中彌漫著失敗的低迷、悲愴和一種難以言說的壓抑憤怒。
    當晚,武陽的中軍大帳燈火通明,卻寂靜得如同墳墓。
    武陽獨自站在那張巨大的地圖前,背影僵硬,臉色鐵青得嚇人,目光死死盯著那條吞噬了他近三千將士的黑石澗河穀,仿佛要將那地圖燒穿。
    案幾上,那份帶來毀滅的“情報”早已被他撕得粉碎,碎片散落一地。
    他徹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當眾將懷著沉重與不安的心情被召集到大帳時,看到的是武陽布滿血絲卻冰冷如寒潭的雙眼。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帳下每一個將領,聲音因一夜未眠而沙啞,卻帶著一種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昨日之敗,罪在我武陽一人。是我,被接連勝利衝昏頭腦,剛愎自用,輕敵冒進,誤判軍情,墜入荀仲業老賊奸計,致我近三千忠勇將士血染河穀,埋骨異鄉…此過在我,無可推諉,亦無可寬恕!”
    他停頓了一下,帳內落針可聞,隻有粗重的呼吸聲。
    “然,此敗,其價值,遠超十場虛浮的勝仗!”
    武陽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痛徹骨髓的領悟,
    “它打醒了我們!它用鮮血告訴我們,荀仲業非是庸才,其用兵之老辣、算計之狠毒,遠超我等預估!它更用這三千英魂告訴我們,‘驕兵必敗’,乃千古不易之鐵律!”
    他猛地一拍案幾,發出砰然巨響。
    “從今日起,全軍需謹記此血之教訓!刻骨銘心!所有軍情諜報,必須多方印證,反複核查,慎之又慎,寧可疑而不用,不可信而不察!往後用兵,需如履薄冰,謀定而後動,未算勝,先算敗!任何人,包括我武陽在內,若再犯此輕敵躁進之錯,軍法無情!”
    帳下眾將皆低頭肅立,心中凜然,既為慘敗悲痛,亦為主帥的嚴厲自責與清醒反思所震撼。
    這場突如其來的慘敗,如同一次冰冷殘酷的淬火,雖然帶來了劇烈的傷痛和損失,卻也徹底燒掉了軍中盲目滋長的驕躁之氣。
    武陽的當眾認錯與反思,反而讓將領們更加敬畏和信服。
    他們明白,這位主帥,正在從失敗的灰燼中汲取著可怕的力量,變得更加沉穩,更加堅韌,也更加難以被戰勝。
    這項用三千將士鮮血換來的教訓,沉重得足以壓垮常人,卻必將成為靖亂軍未來征戰天下最堅實的基石。
    太湖之敗帶來的沉重陰霾,如同深冬時節揮之不去的濃霧,死死壓在靖亂軍大營上空,持續了數日之久。
    營中失去了往日的喧囂與躁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的沉默。
    士兵們默默地擦拭著染血的兵刃,包紮著身上的傷口,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草藥混合的苦澀氣味,更深的,是一種失敗帶來的屈辱與難以排遣的憤懣。
    中軍大帳內,武陽與諸葛長明對坐良久,案幾上那張巨大的慶州地圖,此刻顯得格外沉重。
    武陽的手指最終重重按在標誌著黑石澗河穀的位置,那裏被一道淩厲的朱砂紅叉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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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仲業…老而彌辣。”
    武陽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奇異地去除了所有新勝後的浮躁,沉澱下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此敗,是我武陽親手將機會送到了他刀下。他如今,定然以為我急於雪恥,會不顧後果,瘋狂尋求決戰。”
    諸葛長明的羽扇無聲輕搖,目光卻銳利如針,緩緩點在地圖上另一個點——“桐城”。
    “主公所言,直指要害。荀仲業小勝一陣,正揣摩我軍心態。他既料定我軍心浮躁,急於求成,我們便…送他一個‘急於求成’看看。”
    計策,在無聲的眼神交匯中迅速成型。
    接下來的幾日,靖亂軍營寨中有意無意地透出一股日益焦灼的氛圍。
    武陽故意在眾將議事時表現出明顯的不耐與躁動,厲聲斥責各部進軍遲緩、督造器械不力,甚至上演了一出當眾鞭撻一名因小事延誤的運糧官的戲碼(事後則密令軍醫好生醫治,並予以厚賞安撫,曉以機密)。
    各種“誓破桐城”、“與荀老賊決一死戰”、“雪恥河穀”的激烈言論,被巧妙地通過各種渠道放了出去,甚至故意讓幾個“驚慌失措”的斥候將消息“泄露”給對方的遊騎。
    第五日,靖亂軍主力大張旗鼓地拔營而起,旌旗招展,鼓號喧天,浩浩蕩蕩,毫不掩飾行軍路線,直撲桐城之下。
    到達之後,立刻投入大量人力,圍繞著桐城外圍,熱火朝天地修築圍城工事、挖掘壕溝、樹立柵欄。
    大量的雲梯、衝車、井闌被日夜趕製出來,排列在陣前,在冬日陽光下反射著森然寒光。
    士兵們鼓噪呐喊,做出各種挑釁姿態,一副複仇心切、誌在必得、即將不顧傷亡發動猛攻的架勢。
    桐城守軍被這陣勢嚇得膽戰心驚,求援的信使一撥接著一撥,拚命向慶城告急。
    慶城,將軍府內。
    荀仲業接到雪片般飛來的桐城急報和關於靖亂軍動向的詳細諜報,撚須沉吟,目光深邃。
    帳下有幕僚謹慎提醒。
    “將軍,武陽新敗,銳氣受挫,如今卻如此大張旗鼓,傾力而來,舉動反常,恐其中有詐。”
    荀仲業卻緩緩搖頭,眼中閃過一絲自以為得計的銳光。
    “不然。汝等隻知兵法常形,未知人心之變。武陽此人,出身微末而驟登高位,憑借連戰連捷,養成了驕狂之心。太湖一敗,折其羽翼,傷其顏麵,其心必然焦躁,其勢必求速勝以穩固權威,挽回聲望。強攻桐城,看似魯莽急躁,卻正合其當下心境!此非詐也,實乃其性情流露,是真急躁!”
    他霍然起身,手指重重敲在桐城位置,斷然道。
    “此乃天賜良機,斷不可失!武陽主力匯集桐城堅城之下,久攻必挫,兵士疲敝。我若遣一支精銳生力軍,自外猛擊其背,桐城守軍窺得時機,再從內殺出,內外夾攻,必可重創其軍,甚至…能將武陽主力一舉殲滅於桐城之下!”
    決心已定,不再猶豫。
    荀仲業即刻點派麾下心腹大將馮坤,此人以勇猛穩健著稱,命其率慶城守軍中精心挑選的一萬五千精銳步騎混合部隊,火速出城,馳援桐城。
    臨行前,荀仲業特意叮囑馮坤
    “抵達桐城地界後,不可急於求戰,先據險要地勢紮營,與桐城守軍取得聯絡,等待我的進一步指令,務求同時發力,內外夾擊,以求全功!”
    馮坤慨然領命,率軍出城。
    然而,慶城大軍甫一動向,早已被武陽撒出的、最精銳的偵察兵遠遠綴上,其兵力規模、行軍路線、主將旗號,被迅速摸清,並以最快速度飛馬報回桐城外的靖亂軍大營。
    武陽接到密報,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荀仲業這老賊果然中計!”
    他立刻依計行事。白日裏,桐城外的靖亂軍依舊喧鬧攻城,擺足架勢。
    但夜幕降臨後,真正的殺招開始悄然運轉。
    除留下部分部隊繼續虛張聲勢、伴攻桐城外,靖亂軍主力精銳,包括蘇落、趙玄清、李仲庸、項莽等部,人銜枚,馬裹蹄,借著夜色掩護,如同無聲的暗流,悄然撤離圍城前線,沿著預先偵察好的隱秘小路,向慶城與桐城之間必經之路的一處天險之地——葫蘆穀——急速運動。
    葫蘆穀,地如其名,入口狹窄僅容數騎並行,腹地稍顯開闊,但出口又是一處更為狹窄的險隘,整體形狀如同一個巨大的葫蘆。
    兩側山坡陡峭,林木茂密,怪石嶙峋,是設置埋伏的絕佳場所。
    武陽與諸葛長明早已看中此地,並提前派精幹小隊清理了可能藏有敵方暗哨的區域。
    大軍悄無聲息地進入預定位置。
    弓箭手潛伏於兩側山林,借草木岩石隱蔽;
    趙玄清的重步兵攜巨盾長矛,悄然扼守出口要道;
    蘇落、項莽的騎兵則隱藏在腹地兩側的密林之後,如同收攏了爪牙的猛虎,等待著撲擊的瞬間。
    整個伏擊圈布置得井然有序,悄無聲息,隻待獵物入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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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坤率領援軍疾行,一路並未遇到像樣的抵抗,偶爾遭遇的靖亂軍遊騎也是稍觸即退,這更加強了他對武陽主力盡在桐城之下的判斷。
    前鋒斥候回報葫蘆穀地形險要,建議大隊小心通過,最好先派小隊占領兩側高地。
    馮坤雖覺有理,但念及軍情緊急,荀仲業“盡快抵達桐城地域”的指令在先,又自負兵力雄厚,武陽主力被牽製,此地應無重兵埋伏,便隻是加強了前方偵察,下令部隊保持警惕,加快行軍速度,盡快通過這處險地,前往桐城外圍紮營。
    當魏陽軍一萬五千人馬,拉著長長的隊伍,完全進入葫蘆穀腹地,前後軍逐漸拉大距離,陣型難以即刻首尾相顧之時——
    轟!轟!轟!
    三聲震耳欲聾的號炮如同九天驚雷,驟然在山穀間炸響!
    巨大的回聲震蕩著每一個魏陽士兵的耳膜,也震碎了他們心中的僥幸!
    “殺——!靖亂軍在此!”
    刹那間,兩側陡峭的山坡上,仿佛瞬間生長出了無數黑壓壓的士兵!
    早已蓄勢待發、引弓待射的數千張強弓硬弩,在同一時間鬆開弓弦!
    箭矢脫離了束縛,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密集呼嘯聲,如同死亡的暴雨,又如同傾巢而出的毒蜂,遮天蔽日地從空中俯衝而下,精準而又狂暴地砸入毫無準備的魏陽軍行列之中!
    噗噗噗噗!
    箭簇撕裂皮甲、鑽入血肉的沉悶聲響瞬間取代了行軍時的腳步聲!慘叫聲、戰馬驚嘶聲、軍官試圖維持秩序的吼叫聲頃刻間響成一片!
    魏陽軍隊伍頓時人仰馬翻,陣型大亂,士兵們驚慌失措地尋找掩體,或是舉著徒勞的皮盾四處張望,擁擠踩踏,死傷慘重!
    “不要亂!不要亂!向前衝!衝出穀口!快!”
    馮坤到底是經驗豐富的宿將,雖驚不亂,揮刀格開幾支射向自己的流矢,聲嘶力竭地大吼,試圖收攏部隊,指揮他們向唯一的生路——穀口方向猛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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