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章 急救室外的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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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室顫!血壓測不到!”
“準備除顫!200焦耳!充電!”
“腎上腺素一毫克靜推!快!”
icu病房內,瞬間陷入了一片高度緊張的混亂。
尖銳的警報聲如同索命的魔咒,瘋狂地撕扯著每個人的神經。醫生和護士們如同上緊了發條的機器,圍繞著病床快速而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各種指令、儀器碰撞聲、急促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令人心悸的生命交響曲——或者說,是瀕臨終結的哀鳴。
霍予奪僵硬地站在原地,那雙一向銳利冷漠、仿佛能掌控一切的黑眸,此刻卻罕見地失去了焦點,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在電擊下猛烈彈起又重重落下的、單薄得仿佛一折就斷的身影。
舒窈的身體,在他的眼前,被一次次強製性地、粗暴地從死亡邊緣拉扯。每一次電流通過,她那纖細的身體都會不受控製地弓起,仿佛在承受著極致的痛苦,然而那張罩在氧氣麵罩下的臉,卻依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睛緊閉,仿佛對這世間的一切,包括這劇烈的搶救,都已經徹底失去了感知。
這……不是裝的?
這個念頭,像是一顆燒紅的釘子,狠狠楔入霍予奪的大腦,帶來一陣尖銳的、讓他無法忽視的刺痛。
剛才那句“別裝了,給我安分點!”還言猶在耳,每一個字都像是他親手拋出的石塊,而現在,他似乎親眼看到了這些石塊砸在了那脆弱的生命上,激起了足以致命的漣漪。
不!不可能!
他下意識地想要否認,想要將這突如其來的、讓他心慌意亂的“巧合”歸咎於她本身就脆弱的身體,或者這些醫生的無能!和他無關!絕不可能和他有關!
“霍總!請您和這位小姐先出去!這裏需要絕對無菌和安靜!你們在這裏會影響搶救!”李主任在百忙之中,終於騰出空來,語氣急促但堅決地對霍予奪和旁邊早已嚇得花容失色的蘇蔓雪下達了“逐客令”。
霍予奪的身體猛地一震,仿佛才從某種怔忡中驚醒。他想說什麽,想質問,想命令他們必須把人救回來,但看著眼前那緊張到極點的搶救場麵,看著李主任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心底深處那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的、名為“恐慌”的情緒,他竟然一時間失語了。
“予奪哥……我們……我們先出去吧……別……別打擾醫生……”蘇蔓雪顫抖著聲音,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隔離服袖子,她的臉色確實也嚇得不輕,但沒人知道這其中有多少是真實的恐懼,又有多少是怕計劃失控的擔憂。
霍予奪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那個生死未卜的身影,目光複雜難辨,最終,他什麽也沒說,陰沉著臉,被護士近乎強製性地“請”出了那道隔絕生死的玻璃門。
厚重的門在他身後關上,瞬間將裏麵那緊張到窒息的搶救聲隔絕了大半,隻剩下門縫裏偶爾傳來的、模糊不清的指令和儀器鳴響,反而更添了幾分令人心焦的神秘與不安。
霍予奪站在空曠而冰冷的icu走廊外,背對著那扇緊閉的門,高大的身影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孤寂,也格外……緊繃。
他下意識地抬手,想要像往常一樣去摸口袋裏的煙盒,卻摸了個空——進來時換了隔離服。這個小小的動作暴露了他此刻內心的焦躁與失序。
那股在宴會廳就已滋生的、莫名的煩躁感,此刻如同被注入了催化劑,在他胸腔裏瘋狂地膨脹、發酵,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吞噬。混雜其中的,還有一種他極其陌生、也極其抗拒的情緒——害怕。
他在害怕什麽?
害怕那個女人真的死了?
不!她怎麽敢死!沒有他的允許,她怎麽敢死!
他用力地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哢噠”聲。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強迫自己用慣常的邏輯去思考。
這一定是她的苦肉計!是她算計好的!她知道自己身體不好,知道那種香水會讓她過敏,所以故意接近蘇蔓雪,故意引發這一切,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命來賭!就為了讓他後悔?讓他愧疚?讓他重新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一定是這樣!這個心機深沉的女人!
他越想越覺得憤怒,仿佛隻有用憤怒才能掩蓋心底那不斷蔓延的、該死的恐慌。
“予奪哥……”蘇蔓雪怯生生地靠過來,試圖再次尋求安慰,或者說,繼續她的表演,“都怪我……要是我不來醫院……要是我不提起香水的事……也許……”
“滾開!”霍予奪猛地轉過身,眼神冰冷而暴戾,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凶獸,嚇得蘇蔓雪渾身一顫,後麵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裏,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現在不想看到任何人,不想聽到任何聲音,尤其是這個同樣讓他覺得礙眼的女人!如果不是她用了那該死的香水……
不對!根源還是在舒窈!是她自己不小心!是她自己心理脆弱!是她自己要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博取同情!
對!就是這樣!
霍予奪煩躁地在走廊裏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沉悶而壓抑的聲響。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icu門上那盞依舊亮著的、刺眼的“搶救中”的紅燈,仿佛要用目光將那扇門燒穿。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緩慢,每一秒都像是在他緊繃的神經上淩遲。
他想起過去,想起舒窈無數次因為身體不適而向他求助、或者隻是默默忍受的樣子。他總是覺得那是她的小題大做,是她的軟弱和矯情。他甚至不止一次地嘲諷過她,“林黛玉的身子,玻璃一樣的心”。她每次聽到這樣的話,都隻是默默地低下頭,不再言語,那副逆來順受的樣子更是讓他覺得厭煩。
可現在……
他腦海裏不受控製地閃過她最後看他的那一眼,那雙總是盛滿了對他的濡慕和依賴的清澈眼眸裏,在那一刻,隻剩下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如同死灰般的絕望和……破碎。
還有那滴淚……那滴無聲滑落的淚……
那真的是……裝出來的嗎?
心髒,又一次被那陌生的刺痛感攫住,力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霍總……”一個年輕的小護士端著托盤,小心翼翼地從旁邊經過,看到他陰沉的嚇人的臉色,下意識地就想繞道走。
“站住!”霍予奪猛地叫住她,聲音沙啞而急切,“裏麵……裏麵怎麽樣了?”
小護士被他嚇了一跳,托盤差點脫手,結結巴巴地回答:“我……我不知道……李主任他們……還在搶救……”
“廢物!”霍予奪低吼一聲,眼神中的暴戾幾乎要將人吞噬。
小護士嚇得眼圈都紅了,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離開了。
走廊再次恢複了死寂,隻剩下霍予奪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他內心那越來越響亮、越來越無法忽視的質問。
質問那些醫生——為什麽還沒好?為什麽救不回一個他認為隻是在“裝病”的人?
質問舒窈——你到底要鬧到什麽時候?你到底想怎麽樣?
也質問他自己——為什麽……為什麽會覺得心慌?為什麽會害怕?
他霍予奪,什麽時候害怕過?
他煩躁地扯了扯隔離服的領口,感覺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喘不過氣。這種感覺,竟然和剛才舒窈倒下前那痛苦掙紮的樣子有些……相似?
這個認知讓他更加煩躁不安。
蘇蔓雪一直安靜地待在不遠處的角落裏,看著霍予奪如同困獸般焦躁不安的樣子,心中既有快意,也有一絲隱藏的擔憂。她希望舒窈死,但她不希望霍予奪因為舒窈的死而對她產生懷疑,或者……變得不像他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鼓起勇氣,換上了一副更加小心翼翼、也更加“真誠”的擔憂表情,慢慢走近:“予奪哥,你……你別太激動了……醫生們肯定會盡力的。要不……我們先去休息室等?站在這裏也……”
霍予奪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依舊死死地盯著那扇門,仿佛那就是他此刻世界的全部重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幾分鍾,也許是半個世紀那麽漫長。
icu那扇沉重的門,終於再次被推開了。
霍予奪幾乎是在門開的瞬間就猛地轉過身,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走出來的人。
李主任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張疲憊不堪、寫滿了凝重和……一絲無力的臉。他花白的頭發因為汗水而粘在額頭上,眼神複雜地看著霍予奪,嘴唇動了動,似乎在斟酌著該如何開口。
霍予奪的心,在那一刻,猛地沉了下去。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因為過度緊繃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怎麽樣了?”
李主任避開了他迫人的目光,微微低下頭,聲音沙啞而沉重:“霍總,我們……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
“說結果!”霍予奪幾乎是咆哮著打斷了他,他痛恨這種拖泥帶水、故作姿態的鋪墊!
李主任被他吼得身體一震,閉了閉眼,最終艱難地吐出了那句早已準備好的、卻依舊重如千鈞的話:“病人……舒窈小姐的情況,極其危急。雖然暫時通過藥物和器械維持住了心跳,但她的重要髒器已經出現了不可逆的損傷,特別是心髒……爆發性心肌炎非常嚴重,加上之前的過敏反應和……和可能存在的精神刺激……”
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下霍予奪的臉色,才繼續說道:“目前……她處於深度昏迷狀態,生命體征極不穩定,隨時可能再次出現心跳驟停。我們……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
病危通知書……
這五個字,像是一把巨大的鐵錘,狠狠地砸在了霍予奪的頭頂,砸得他眼前一陣發黑,耳邊嗡嗡作響。
他踉蹌著後退了一步,後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牆壁上,才勉強穩住身形。
病危……
不是裝的?不是演戲?是真的……快要死了?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他看著李主任那張寫滿了“我們已經盡力”的臉,看著旁邊護士們那同情又帶著畏懼的眼神,看著蘇蔓雪那瞬間煞白、仿佛真的被嚇壞了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在無聲地告訴他一個他一直不願相信、也無法接受的事實。
舒窈,那個被他視為所有物、被他肆意傷害、被他認為是麻煩的女人,真的……快要死了。
而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很可能……就是他剛才在病房裏,對著那個流淚的、瀕死的她,吼出的那句——
“別裝了!給我安分點!”
一股從未有過的、冰冷徹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順著他的脊椎急速攀升,瞬間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凍結了他的血液,也凍結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