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章 彌留之際,恨意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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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
    刺骨的冰冷,像是無數根細密的針,從四麵八方紮入舒窈的身體,穿透肌膚,侵入骨髓,最後匯聚到那顆早已不堪重負、如今更是如同被一隻巨手狠狠攥住的心髒。
    痛。
    不僅僅是胸腔裏那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像是淩遲,更是靈魂深處傳來的、被徹底碾碎的痛楚。
    她的意識像是一葉漂浮在狂風暴雨中的孤舟,時而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時而又被強行拉扯回現實的邊緣。每一次短暫的清醒,都伴隨著更加清晰的痛苦和……絕望。
    耳邊是各種冰冷儀器的“滴滴”聲,單調而持續,像是在為她這即將走到盡頭的生命,敲響哀傷而漠然的喪鍾。鼻腔裏充斥著濃烈的消毒水味,還有……那若有似無、卻如同跗骨之蛆般縈繞不散的、帶著異域甜香的致命氣息。
    是那瓶香水。
    蘇蔓雪身上那瓶,由霍予奪親手送出的、幾乎要了她命的香水。
    這個認知,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再次狠狠捅進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
    思緒如同破碎的琉璃,在黑暗中散落,又不受控製地拚湊出過往的片段。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霍予奪的時候。
    那是在一個陰冷的雨天,她像隻無家可歸的小貓,蜷縮在肮髒的巷口,渾身濕透,又冷又餓,以為自己就要死掉了。是他,如同神祇般從一輛黑色的豪車上走下來,撐著一把巨大的黑傘,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冰冷,卻還是伸出了手。
    “跟我走。”他說。
    那一刻,他身上那淡淡的古龍水味,混合著雨後清洌的空氣,成了她記憶裏最初的、關於“救贖”的味道。她以為,他是她生命裏唯一的光,是能將她從泥沼中拯救出來的英雄。
    為了抓住這束光,她卑微到了塵埃裏。
    她學著他喜歡的樣子,安靜、順從、乖巧。她努力忽視他眼底深處從未消失過的淡漠和掌控欲,將他偶爾流露出的、星點般的“溫柔”(或許隻是他心血來潮的施舍)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在那些被他冷落、被他訓斥的漫長黑夜裏,拿出來反複舔舐,汲取一點點可憐的溫暖。
    她知道自己心髒不好,醫生說不能受刺激,不能接觸某些東西。她小心翼翼地告訴過他,在他心情似乎還不錯的時候。他隻是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轉頭就忘了,甚至在她後來真的因此不適時,皺著眉說她“嬌氣”“事多”。
    她也記得,蘇蔓雪是如何一步步地接近她,用那張溫婉無害的臉,說著“關心”她的話,卻總是在不經意間,向霍予奪傳遞著各種對她不利的信息,挑撥著他們之間本就脆弱的關係。她不是沒有察覺,可她又能怎麽樣呢?她是霍予奪光明正大帶在身邊的“準未婚妻”,而她舒窈,不過是他一個見不得光的附屬品。
    她曾經天真地以為,隻要她足夠聽話,足夠愛他,總有一天,他會看到她的好,會真正地接納她,保護她。
    可現實,卻給了她最殘忍的一擊。
    那場致命的晚宴……她痛苦掙紮時的求救……他眼中的厭惡和不信……那句冰冷的“處理掉”……
    還有剛才……就在剛才……
    在她以為自己真的快要死了的時候,在她流下那滴絕望的眼淚的時候……他來了。
    她殘存的意識裏,曾閃過一絲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希冀。他來了,他是不是……終於相信她了?是不是……有那麽一點點擔心她了?
    然而,耳邊響起的,卻是那如同魔咒般、將她徹底打入地獄的聲音——
    “收起你那套可憐兮兮的把戲!我看著惡心!”
    “別裝了!給我安分點!”
    轟——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她靈魂的最深處,徹底碎裂了。
    那一點點殘存的愛意,那一點點卑微的希冀,連同她對這個世界最後的一絲眷戀,都在那冰冷無情的話語中,被碾得粉碎,化作齏粉,灰飛煙滅。
    原來……都是假的。
    所謂的救贖是假的,所謂的庇護是假的,他眼中偶爾流露出的那一絲絲或許存在的“在意”,也全都是她自欺欺人的幻想!
    從頭到尾,她不過是他豢養的一個玩物,一個可以隨意丟棄、甚至在她“礙眼”時可以毫不留情“處理掉”的……垃圾。
    她的命,她的痛,她的生死,在他眼裏,都比不上他可笑的麵子,比不上蘇蔓雪幾句輕飄飄的挑撥,甚至……比不上他一瞬間的不耐煩。
    心髒的跳動,似乎變得更加艱難,每一次收縮都伴隨著無法言喻的劇痛,仿佛隨時都會徹底罷工。身體裏的溫度正在一點點流失,冰冷的寒意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凍結了她的血液,也凍結了她那顆曾經炙熱的、隻為他一人跳動的心。
    愛……是什麽?
    她好像……已經感覺不到了。
    那片被愛意占據了太久、如今已然空空蕩蕩的心房裏,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滋生。
    那是一種比冰雪更冷,比深淵更暗的東西。
    是恨。
    刻骨銘心的恨意。
    像藤蔓一樣,瘋狂地纏繞上她即將熄滅的靈魂之火,汲取著她最後一點生命力,以一種決絕而慘烈的方式,重新點燃了它——隻不過,這一次燃燒的,不再是愛,而是複仇的烈焰!
    恨霍予奪!恨他的冷酷無情!恨他的自私涼薄!恨他將她的真心踐踏如泥!
    恨蘇蔓雪!恨她的蛇蠍心腸!恨她的陰險歹毒!恨她毀了她的一切!
    也恨她自己!恨她過去的愚蠢!恨她的識人不清!恨她的卑微懦弱!
    如果……如果她還能活下去……
    這個念頭像是一道黑色的閃電,驟然劈開了她混沌的意識!
    對!活下去!
    她不能就這麽死了!
    她不能讓那對狗男女逍遙法外!她不能讓自己的痛苦和屈辱就這麽被掩埋!
    她要活下去!
    她要親眼看著他們付出代價!
    她要讓他們也嚐嚐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讓他們也體會一下被踐踏、被拋棄、被推入地獄的滋味!
    這股突如其來的、強大的恨意,竟然像是一劑強心針,注入了她瀕臨衰竭的身體。她能感覺到,那顆幾乎停止跳動的心髒,似乎……又極其微弱的、固執的、重新搏動了一下。
    雖然依舊那麽艱難,那麽痛苦,但……它還在跳。
    為了恨。
    為了複仇。
    她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這股強大的意念,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入了她靈魂的最深處。
    與此同時,在她模糊的感知中,似乎……在那些嘈雜慌亂的搶救聲之外,有一個異常冷靜、帶著某種特殊韻律的聲音,若有似無地飄了進來。那聲音不屬於這裏任何一個醫生或護士,更像是一種……來自遙遠彼岸的低語,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和……可能性?
    是幻覺嗎?
    還是……瀕死前的臆想?
    舒窈已經沒有力氣去分辨。
    她的意識再次被無邊的黑暗和洶湧的痛楚吞噬。
    但這一次,沉入黑暗之前,她的嘴角,似乎極其微弱的、向上牽起了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那不是微笑,而是一個充滿了冰冷恨意的、無聲的詛咒。
    霍予奪……蘇蔓雪……
    等著我。
    如果地獄容不下我,我一定會……爬回來。
    找你們……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