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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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2年,火車駛入浮光之城時,秦麗麗正靠在蘇浮沉肩頭打盹。夢裏又出現了那張模糊的臉,女人穿著月白色旗袍,鬢角別著朵白玉蘭,蹲在青石板路上替她係鞋帶,指尖的溫度透過鞋麵傳來,像塊溫軟的飴糖。忽然有人大喊“秦川“,女人猛地抬頭,鬢邊的花抖落,露出耳後豌豆大小的朱砂痣——和蘇浮沉後頸的疤形狀驚人地相似。
“到了。“蘇浮沉的聲音混著鐵軌的震動傳來,秦麗麗驚醒時,發現自己的手正攥著他的袖口。窗外的站台覆著層薄霜,老式綠皮火車噴出的白霧裏,“浮光之城“四個鐵鏽斑駁的站牌若隱若現,像被歲月啃噬過的老照片。
孤兒院位於城郊的梧桐巷,鐵藝大門上掛著“危房勿近“的警示牌。蘇浮沉掏出鑰匙打開生鏽的掛鎖,鐵門發出吱呀巨響,驚飛了簷下的麻雀。院內的雜草沒過膝蓋,秋千架的鐵鏈上纏著枯萎的牽牛花,座椅上的漆皮剝落大半,露出底下暗紅的木色,像道永不愈合的傷口。
“以前每到中秋,院長媽媽會在這裏擺月餅。“蘇浮沉踩過枯草,鞋尖踢到個缺耳的布熊,“小敏總把棗泥餡摳出來喂螞蟻,說它們也該過節。“他彎腰撿起布熊,輕輕拍掉灰塵,陽光穿過他指縫,在熊臉上織出金色的網。
秦麗麗跟著他走進主樓,樓梯扶手的雕花已被蟲蛀得千瘡百孔。二樓拐角的牆麵上,還留著用蠟筆寫的歪歪扭扭的字:“蘇哥哥保護我“。落款是“小夏“,日期模糊得隻剩“2022“的殘影。蘇浮沉指尖撫過那些字跡,忽然輕笑一聲:“這丫頭,當年非說我是她哥哥,纏著要跟我姓。“
&n itory 裏,鐵架床的床板早已腐爛,床墊成了老鼠的窩。秦麗麗踩著碎木屑走到窗前,忽然一陣眩暈,頭疼如潮水般湧來。她踉蹌著扶住窗框,卻在剝落的牆皮裏看見半幅塗鴉——用紅色蠟筆畫的一家三口,男人穿著中山裝,女的一身白衣,別著朵花,小女孩牽著他們的手,腳下是盛開的向日葵。
“小白......秦川......“她喃喃自語,指尖劃過畫中女人的鬢角,那裏隱約有個紅點,像朵凝固的血花。蘇浮沉聞聲轉身,看見她煞白的臉色,立刻衝過來扶住她的腰。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鬆味,忽然想起夢裏女人身上的茉莉香,兩種氣味在記憶裏交織,擰成一團解不開的結。
“帶你去看樣東西。“蘇浮沉扶著她走到頂樓儲物間,推開門時,灰塵撲麵而來。角落的木箱上結著蛛網,他用袖子擦去箱蓋上的灰,露出褪色的紅漆字:“秦川留“。
秦麗麗的心跳陡然加速。木箱裏疊著幾件舊襯衫,領口磨得發毛,下壓著本牛皮筆記本。翻開第一頁,鋼筆字力透紙背:“2020年3月12日,小白孕吐厲害,吵著要吃城西的桂花糖芋苗,跑了三條街才買到,看她吃得開心,忽然覺得這輩子值了。“
她的手劇烈顫抖,書頁簌簌翻動。後麵的字跡逐漸潦草,夾著血跡:“小白不是小白,我要去找她......對不起,麗麗,爸爸沒能保護好你......“最後一頁沾著暗紅的印漬,像是淚痕,落款日期是2022年9月15日,原來小白不是不要她,而是用生命為她換來了生的機會;原來秦川不是拋棄她,而是在失去妻子後,帶著破碎的心遠走,將女兒托付給值得信任的人。
“秦川......是我爸爸。“秦麗麗低聲說,抬頭看向蘇浮沉,卻發現他臉色同樣蒼白,盯著筆記本裏掉出的一張合影——秦川摟著小白和自己,旁邊還有個男孩子,三歲的秦麗麗正拽著個男孩的衣角,那男孩穿著藍白條紋衫,後頸露出淡粉色的疤。
“原來......我們小時候見過。“蘇浮沉的聲音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那天你穿著紅皮鞋,哭著說要找媽媽,我把兜裏的水果糖給你,你咬了一口就吐出來,說太苦......“
記憶突然決堤。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她蹲在孤兒院門口哭,穿條紋衫的男孩跑過來,把糖紙折成小船放在水窪裏,說“小船會帶媽媽來“。後來院長媽媽抱她進去時,她看見男孩躲在槐樹後抹眼淚,雨水順著他後頸的疤往下流,像條正在遊走的小蛇。
“蘇浮沉......“秦麗麗輕聲念出他的名字,忽然明白為什麽第一次見麵就覺得親切——不是因為相似的傷痕,而是因為他們早已在時光的河流裏相遇過,隻是被命運的漩渦衝散,直到多年後才在同一片海域重逢。
儲物間的天窗漏下一縷陽光,正照在合影裏小白的朱砂痣上。秦麗麗伸手觸碰照片裏母親的臉,忽然想起養父臨終前說的“油燈“——原來有些光,即使被歲月的風雨吹滅,也會在某個清晨,借著他人的火種重新亮起。
蘇浮沉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比記憶中的水果糖更暖。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太陽雨,一道微弱的彩虹橫跨在孤兒院的廢墟上方,像命運織就的橋,連接著破碎的過去和未知的將來。
“你看,“他指著彩虹,聲音裏帶著哽咽,“小船真的帶來了光。“
秦麗麗望著他眼中跳動的虹光,終於輕輕點頭。風穿過破窗,卷起木箱裏的舊襯衫,衣角揚起的瞬間,她仿佛看見年輕時的秦川和小白正從時光深處走來,笑著對她揮手。而她手中,正握著蘇浮沉遞來的、永不熄滅的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