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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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軻蜷縮在天牢甲字號房的角落,形如枯槁,眼神呆滯,心如死灰。
    天牢的環境和飲食都不錯,比關押普通犯人的大牢好上許多——這便是身份帶來的好處,同樣是觸犯律法,還是分出了高低貴賤。被雨一劍刺穿的肉體傷痕,太醫用藥後恢複得很好,眼下並無大礙。隻是丹田氣海被三根玄鐵釘封著,此刻隻如普通人。
    但那一劍帶給他心理上的傷痛,恐怕這一生都難以治愈了。
    隻不過他已經全不在乎。
    勾連外族,行刺族長,謀逆篡位,祖父的罪孽,他便是有相柳那般的九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更何況他自己還有行刺少主的行止,那可是眾目睽睽之下,大家看得清楚分明。
    痛不痛也無甚要緊,左右都是一個死而已。
    隻不過,隻不過多多少少帶有一點不甘——自己從小到大規規矩矩,讀書明理,修煉刻苦,尊敬長輩,友愛弟兄,溫良恭順……一個大好青年,沒做錯什麽事情,稀裏糊塗就蹲了天牢,還是甲字號房。
    這所有的變化,不過是那個叫洪浩的表弟,回來後短短幾天造成的。
    他一來,慈祥和藹的祖父就成了十惡不赦的亂臣賊子;他一來,兩情相悅的雨就成了冷若冰霜的涼薄女子;他一來,原本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就成了跳梁小醜。
    “砰——”一聲響,天牢大門被撞開。
    祝軻驚疑抬頭,一個黑衣人朝他而來,步幅不徐不疾,但走過之處,左右兩側牢中的囚犯便軟軟癱倒,沒發出一絲叫喚。
    牢門銅鎖突然崩裂。
    黑衣人進到牢中,一雙渾濁老眼望向他,“你是在此等明日被砍頭還是跟我走?”
    這並不是一個很難做出決定的選擇,祝軻站起身來,用行動回答了神秘的黑衣人。
    三枚玄鐵釘落地發出清脆聲響。二人出了牢房,遁入茫茫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黑衣人帶著他極速飛馳,盡管他心中充滿疑問,但一聲不吭。他至少知道黑衣人不是為了殺他。
    終於,黑衣人帶著他來到了一處山穀,悄然落地。
    祝軻終於開口相問:“不知閣下尊姓大名?為什麽要救我?”
    “我是誰並不重要,我救你,是因為你值得救。”這聲音幹澀如鋸木。“你祖父和水神族的事情,我知你並不知情,不忍看你如此冤死。”
    祝軻木然道:“多謝前輩……隻是這天地之大,已無我容身之地,救與不救,其實無甚差別。”
    “當真是糊塗!”黑衣人叱責,“你祖父對不起火神族,卻沒有對不起你。你是他的孫兒,眼見他慘死,竟然不想替他報仇!還有,你與雨姑娘情投意合,被人仗勢橫刀奪愛,你竟然也能咽的下這口氣?”
    祝軻流出眼淚,“祖父和水神族勾連的確不對,雨……她講她是自願的。”
    黑衣人冷冷道:“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軟蛋,教我失望的很。你隻知你祖父勾連外族,卻不知公推本該他當族長,族長之位是被祝宓父女私相授受。他為了火神族,搭進去雙腿和你父親,換如此下場,無論做什麽都情有可原!”
    “你隻知雨姑娘講自願,卻不知她是怕洪浩打殺你,為了保你平安,委曲求全,故意這麽說話。”
    祝軻猛然抬頭,顫聲道:“前輩說的可是當真?”
    “嗬嗬,你與那廝在茶肆講話,那廝趾高氣昂,囂張跋扈的口氣,你自己不曾感覺得到?”
    祝軻緊緊握住拳頭,雙眼猶如要噴出火來。
    “你理所當然應得的一切,都被那對母子奪走了,你竟然不想報仇?你他娘還算站著屙尿的男子漢?”
    話粗俗了一些,但就是這個道理!
    祝軻倏然想起祖父教他的話,“火神血脈燒不化兩樣東西——仇,還有愛。”
    他整個人因激動而顫抖,說話也不利索。“可惜……可惜我修為太淺,難以……難以報仇。”
    “好!隻要你有這個心思,我就不算白救你一回!”黑衣人滿意點頭,“我既然救你,自然會助你報仇雪恨……你隨我來。”
    祝軻隨著黑衣人走到焚天穀深處,這裏上方天空,便是先前共工殘魂和天兵戰鬥的地方。
    共工大戰之時破壞的誅仙弩車殘件,此刻正散亂一地——不知天兵撤退之時,為何沒有將這些不屬於世間的殺器一並帶走,是遺忘還是有意為之?誰也不知。
    穀底焦土上斜插著半架銀白弩車,弩身流淌著星輝般的天界流光。黑衣人踹開壓在上麵的殘甲碎片,露出弩機處未激活的“誅”字神紋——與先前湮滅共工的金光同源同質。
    誰也不曾想到竟然會有一具如此完好的弩車。
    黑衣人沉聲道:“有了這個,你的力量就夠了。”
    祝軻驚疑道:“這……這是……”
    “這是誅仙弩,不是文人雅士口中那種浮誇比喻,就是實實在在的誅仙弩……可以誅殺神仙的弩機,更別講這世間的修士。”
    “明日便會進行交接大典,祝宓交出族長位置,就不能再住宮中,出了宮再無陣法相護。你隻須在去往二長老府邸的必經之路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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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軻撲通下跪,“前輩對我恩重如山,若能報得此仇,粉身碎骨亦難相報。”
    “我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
    水神島的上空,烏雲瞬間壓頂,天光瞬間黯淡了幾分。族長隕落的喪鍾聲還在回蕩,一聲聲敲在每個水神族人的心上,像是被巨浪狠狠拍在礁石上的船隻,碎得徹徹底底。
    族人們從四麵八方湧向海邊,他們的眼神裏滿是驚愕、不敢置信,還有那迅速蔓延開來的悲痛。
    玄煬的屍身靜靜躺在海灘上,三長老玄斕,一臉悲痛跪在一側。
    玄萱最先趕到,到底是父女連心,她在喪鍾沒有發動之前就已經心神不寧,煩躁不安,想要到海邊等候爹爹,已經出宮——那時候玄斕已經和玄煬相遇。
    她看到爹爹被燒灼得半焦的屍身,隻覺胸中憋悶,眼前一黑,身體搖搖欲墜。
    順子趕緊將她扶住,現在少年和她幾乎是寸步不離,嗯,除了晚上睡覺是各睡各。
    過了幾息,她才踉踉蹌蹌撲倒玄煬的屍身之上,隨即“哇”的一聲慟哭起來。
    不斷有長老弟子飛身趕到,見此情形,立刻跪倒,不多時,原本寬闊的海灘已經密密麻麻跪倒一片,悲聲震天。
    “到底是什麽回事?”哭得一陣,玄萱的淚中已帶鮮紅,一張俏臉扭曲可怖。
    “我正在……正在海上練劍,”玄斕泣不成聲,“看見族長……渾身是血,身負重傷,我趕緊迎上去……族長,族長隻講了‘小兒背信’四個字便……便氣絕了。”
    “族長他是……他是受了極重內傷,拚……著最後一口氣,回來給我們報信……他死不瞑目啊!”
    玄萱聞言,望向父親臉龐——的確是怒目圓睜,夾著驚疑憤怒,死不瞑目的模樣。
    “洪浩——!”玄萱淒厲尖叫,“你答應我的!竟然背信棄義!我當真是瞎了眼相信你的鬼話!”
    她本是被玄煬嬌縱慣養的女子,歲月靜好。但爹爹慘死,卻激活了她體內水神共工那般狂暴不羈的血脈。
    “我發誓一定要將你碎屍萬段,為爹爹報仇!誓要殺盡火神族!”此刻她斬釘截鐵的誓言以及兩行觸目驚心的血淚,極具震撼,瞬間點燃水神族眾人。
    玄斕見狀,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他猛地站起身,冰魄劍“鏘”的一聲出鞘,劍鋒直指火神島方向:“火神族的賊人,休要猖狂!族長的血海深仇,我們水神族須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可憐玄煬本以為這次能給水神族帶回來和平契機,卻不料非但自己身死道消,還讓兩族仇恨再創新高。
    族人們被他的話語徹底點燃,悲痛瞬間化作滔天怒火,紛紛拔劍指天。
    “報仇!”
    “殺上火神島!”
    “讓火神族血債血償!”
    順子在一眾水神族人的群情激憤中顯得有些局促,雖然和大哥交惡,但他跟隨洪浩一段時間,不相信大哥能做出這種事情。
    隻不過眼下情形,他人微言輕,自然也沒辦法跳出來說句公道話,便是說了也是無用。
    不過他扯了扯玄萱,低聲道:“先通知我師父吧。”眼下情形,總要先冷一冷。
    玄萱聽來也有道理,她畢竟年輕,遇上這種大事,還沒有主持全局的經驗和能力。
    當下點點頭,“快去通知我姑姑,等我姑姑回來再做打算。”
    大長老玄爍點點頭,“先給族長治喪,全島縞素,等大小姐回來,便替族長報仇雪恨!”
    玄萱突然對順子道:“我爹爹沒有兒子,隻有我這個女兒,你願不願意與我一起,替他守孝?”
    這話說得突兀大膽,卻是小姑娘的由衷之言。
    她最初隻是將順子當做一個可以操弄玩耍的玩伴,並無他意,但隨著相處日久,少年的質樸純真卻反過來對她產生了影響——畢竟青龍之力和洪浩的朱雀之力一般,獨一無二,那種影響春風化雨,潛移默化,也和洪浩影響身邊人一般別無二致。
    現在沒了爹爹,小姑娘憑借天然的敏銳感覺,這全族許許多多叔叔伯伯,竟然沒有誰能有少年這般讓她安心放心,可以依靠。故而不管那許多,要把順子與自己做一生一世的捆綁。
    順子自然是願意,這個鄉土少年,不善表達,隻默默點點頭,背起玄煬的屍身便朝水神宮而去。
    眾人見此情形,立刻紛紛返回,去做治喪準備。玄萱也不忍看爹爹慘狀,隻快步在前,留順子一人在最後。
    少年背著玄煬屍身,走著走著,隻覺有硬物磕背,便騰出一隻手摸了一把,卻摸到一個玉佩。
    他也不曾在意,隻道是玄煬的隨身物品,想著留給玄萱做念想,便先收了起來。
    半個時辰之後,全島縞素的景象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壯闊,白幡從水神宮的琉璃瓦上垂落,隨風獵獵作響,如同無數利刃割裂著族人的胸膛。
    水神島的上空,仿佛被族長隕落的悲痛氣息所染,烏雲翻滾堆積,預示著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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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翌日清晨,火神殿前廣場上,火神族的族人們齊聚一堂,氣氛莊嚴肅穆而又熱鬧非凡。廣場上搭建起高大的祭台,上麵擺放著熊熊燃燒的火盆,火焰跳躍,映照出族人們一張張莊重的麵孔,至少麵上是如此。
    四周懸掛著火紅色的旗幟,隨風獵獵作響,象征著火神族的熾熱與威嚴。
    一場莊嚴隆重的族長交接儀式,即將開始。
    紫衣婦人攙扶著兒子,胸脯劇烈起伏,顯然是激動難平——當然鼓囊囊被祝芒吃到三歲的咪咪,不激動也難平。隻是都講母乳喂養好,祝芒吃了許久卻還是癡兒一個。
    宛如做夢一般,自己的孩兒竟然能做族長!自己作為族長的母親,也能母憑子貴,入主那平日隻能仰望的火神宮。
    祝宓站在祭台中央,她的目光掃過台下的族人,心中微微一歎。她知道,這或許是她最後一次以族長的身份站在這裏。她微微一笑,聲音清朗而堅定:“今日,我將族長之位傳給祝芒,願他能帶領火神族走向更加輝煌的未來。”
    台下,祝芒被幾位長老簇擁著走上祭台。少年嘴角掛著晶亮涎水,繡著火焰的祭服前襟沾滿糕餅渣。他雖然看起來有些懵懂,但臉上卻帶著一絲懵懂的微笑。
    大長老祝壽走上前,將祝宓的赤炎腰帶緩緩係在祝芒的腰間,說道:“祝芒,從今日起,你便是火神族的族長,願你以族長之責,守護火神族的榮耀。”
    祝芒接過腰帶,雖然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迷茫,但他還是點了點頭,轉頭對紫衣婦人叫道:“娘,我想尿尿。”
    台下,族人們齊聲高呼:“祝芒族長!祝芒族長!”如海潮一般的聲音掩蓋了少年的不合時宜。
    雪捧著象征族長權柄的焰煌劍,死命咬著嘴唇,不讓眼中的閃亮落下。
    祝宓端詳一陣,劍鞘上的鎏金火紋灼得心中一陣滾燙。旋即微笑摘劍,上前幾步,雙手遞給少年。
    祝芒眼睛發亮,這是從小大大娘親和家人都不允許他觸碰的玩具,不曾想姑姑如此大方。
    他正欲伸手接過……
    倏然間一陣地動山搖,神殿那邊,一道粗壯紅光直衝天際。
    眾人驚駭望去,一個巨大的祝融虛影逐漸凝實,千丈高的法相,滿臉皆是憤怒。
    他開口便罵:“一群敗家玩意!老子草你家祖宗!”聲音如雷,震得眾人頭皮發麻。
    火神就是火神,發起火來,連自己都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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