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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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兩個臭棋簍子一盤棋下完。
不消講,又是洪浩一敗塗地。
米耒嘿嘿一笑,“慚愧慚愧,承讓承讓,僥幸僥幸。”他嘴上說著慚愧,臉上卻半點慚愧之色也無。其狀神采飛揚,甚是得意。
洪浩無言以對,他棋藝雖菜,其實還是略強於這胖男子。隻不過他麵皮薄,棋風正,講究個君子行事落子無悔。所以即便是落子之後發現了不對,心中雖然懊悔,但也就硬著頭皮認了。
而米耒才不管這些,一旦覺得下錯,總是各種理由收回棋子,重新再下,有時候一顆子甚至會反複好幾次。
這樣一來,洪浩不輸才奇怪。
小炤自然是不服氣,替哥哥叫屈,“你個死胖子,純屬耍賴,不講規矩沒臉沒皮。”
死胖子不以為然,嬉皮笑臉,“嘻嘻,說一千,道一萬,也是我贏了。”
洪浩思忖片刻,正色道:“是先生贏了。隻是,先生若與其他人對弈,對方認真,不許先生悔棋,又當如何?”
米耒聞言哈哈大笑,突然伸手在棋盤上一抹,黑白棋子頓時亂作一團。
“那便如此!”他眯起眼睛,臉上的笑意忽然變得危險,“既然規矩不許我贏,那便誰都別想贏。”說著竟將整張棋盤掀翻,棋子嘩啦啦灑了一地。
小炤氣得跳腳:“你、你這人怎生這樣!”
米耒慢條斯理地撿起一枚黑子,在指尖把玩:“小丫頭,這世上的規矩,從來都是強者說了算。”他突然屈指一彈,那枚棋子“嗖”地射向船舷外的星空,“若有人非要按他的規矩來……”
洪浩瞳孔驟縮——那枚棋子竟在星空中炸開一團詭異的紅光,將附近的星雲都染成了血色。
“那就掀了這棋盤。”米耒拍拍手上的棋子碎屑,笑容可掬地站起身,“讓所有人都玩不成。”
洪浩真正驚駭的,是星雲舟並無反應。
這等危險之舉,星雲舟的執法者竟然無法感知?還是視而不見?
不得而知。
洪浩望著星空中漸漸消散的血色,腳下大腳趾不由自主開始摳地。米耒這番舉動,讓他心中某處隱隱不安,卻又說不上為何——他也算是各色人等都見識過,但此人格外不同。
“先生此舉……”洪浩聲音微顫,“未免太過……”
“太過什麽?”米耒忽然收斂了笑容,那雙總是眯起的眼睛此刻竟透出幾分威嚴,“太過無理?”
他彎腰拾起一枚白子,在掌心輕輕摩挲:“小哥可曾想過,你心中所謂的"仁",或許隻是"善"的假象?”
洪浩一怔。他隻是覺得此舉不妥,不料胖男子竟直擊他的大道。
米耒將白子放在茶桌上,又取來一枚黑子與之並列:"仁者,明辨是非而後行;善者,但求心安而不問因果。"他手指輕點,兩枚棋子竟同時碎裂,“你放過毒蛇,是善;可它轉頭咬死稚童,這便是你的仁麽?”
小炤突然打了個寒顫,不自覺地往洪浩身邊靠了靠。
“我……”洪浩喉頭發緊。他想起朝陽,想起上官嫻兒,想起樓主,甚至想起了蘇巧,夭夭……他的仁善讓他放過了許多人,結果,有的很好,有的很不好。
米耒歎息一聲,從袖中取出一朵幹枯的蓮花:“你看這花,我日日以甘露澆灌,可謂至善。”他指尖輕撚,花瓣簌簌而落,“可它終究枯萎了——因為這份善,從未問過它是否需要這般照料。”
星雲舟微微震動,穿過一片星塵。細碎的光點灑在三人之間,映得米耒的麵容忽明忽暗。
“真正的仁,有時需要拿起屠刀。”他輕輕拂去肩上的星塵,“就像園丁修剪枝葉,看似殘忍,實則是為了整株花木的生機。”
說來都是很簡單的道理,類似的道理,他也時常聽聞,並未覺得有何不妥。
但米耒說出來,就讓他感覺格外不同。
洪浩忽然覺得呼吸困難。他堅守多年的道心,原本如堅如磐石穩如泰山,竟在不知不覺之間,好似山體有了些許細微裂縫出現——山體崩塌前通常都有這樣的裂縫。
“多謝先生教誨。”洪浩收回心神蕩漾,“隻是不知先生為何與我講這些?”
眼下便是癡兒也能看出這胖男子絕非是偶遇,況且洪浩並非癡傻之輩。
米耒笑眯眯道:“告訴你也無妨,有兩個老禿驢,生怕你誤入歧途,竟是將鎮寺之寶——千萬年來曆代僧眾累積的願力化為請求,要我來與你講一講。”
洪浩心中暗忖:“我與佛家素來不對付,卻不知哪處的老和尚這般鹹吃蘿卜淡操心。”
但佛家不都是教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麽?聽這米耒的意思,卻是要他拿起屠刀嘎嘎亂殺,這卻有些不合常理。
眼前這胖男子雲裏霧裏與自己講了許久,可是洪浩始終還是想不明白到底是要告訴他什麽?
“茶也吃得淡了,叨擾許久也該告辭了?”米耒笑嘻嘻站起身來,並不打算解開他心中疑慮。
洪浩隻得起身拱手,“隻要先生願意,晚輩願每日在此恭候先生。”他誠懇道,“聽先生道理,如聞黃鍾大呂,總教人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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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說好說。”胖男子笑得意味深長,“緣分到了,自然相見。”
說罷轉身離去,洪浩目送他轉角一拐消失。
“老爺可知此人是誰?”靈兒一直也是認真聽兩人對話。
洪浩搖頭,“以前因為夭夭的緣故,我與佛門關係並不融洽……他講是兩個老和尚求他來,那我推測總是佛家的……呃,某個人物。”
“我倒是有個猜測。”靈兒心語道:“他講他叫米耒……老爺你多念幾聲。”
洪浩心中一動,“米耒米耒——彌勒彌勒,他是彌勒菩薩!”
“嗯嗯,反正靈兒是這般覺得,至於對不對,我也不敢給老爺打包票。”
“多半就是。”洪浩興奮道:“我先前還有些奇怪,他為何能在星雲舟之內施展法力?”
現在看來,要麽是彌勒菩薩已經可以和法則溝通,法則提前知曉他施展法力並不會對星雲舟航行安全帶來威脅;要麽是他的法力已經可以壓製法則。
法則法則,不就是以法力定規則麽?難怪敢說掀桌子的話。
靈兒亦是讚同,“老爺這麽一說我也愈加覺得就是。須知他眼下是菩薩,未來是篤定成佛的,他的法力,自然不是一般菩薩可以比擬的。”
洪浩也點頭稱是,“他是未來佛……未來,咦,他是不是與我講的未來之事?”猛然間洪浩似乎有一絲明悟。
“我覺得是。”靈兒順著洪浩的思路,“老爺可知他講的兩個老和尚是誰?”
洪浩努力思索一陣,雙眼一片茫然——並未想起觀寂觀滅兩位老和尚。
他在劍靈山,被大日如來誅魔陣打得昏迷,雖然兩位老和尚參與救治,但他醒來之後便離開,與他不過寥寥數語,印象不深。
“我不知道。”洪浩輕輕道:“我隻是覺得他似乎與我講的是以後要發生的事情。”
“小炤,你也幫我回憶一下他先前說的話,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麽端倪。”
小炤歪著腦袋,眼珠子滴溜溜轉動:“那胖子說話彎彎繞繞的,一會兒花啊樹啊,一會兒又下棋悔棋的......”她突然一拍手,“啊!我想起來了!他說地下的白蟻作祟!”
洪浩心中一沉,這可不是好事情。
星雲舟的燈光忽然暗了一瞬。洪浩注意到窗外有流星劃過,在夜空中拖出猩紅的尾跡。米耒彈指射出的那枚棋子,似乎還在影響著這片星域。這法力當真是了得。
靈兒的聲音變得凝重:“老爺,彌勒菩薩說兩個老和尚相托……佛門最重因果,若非事關重大,絕不會勞動未來佛親自示警。”
講到因果,洪浩突然想起了夭夭。他喃喃道:“當年我為夭夭妹妹與佛門反目成仇,是他們講夭夭會長成大妖禍害天下,想要捉回寺中被我阻了……”
“難不成是來跟我講我也會成為大妖?或者大魔?”洪浩撓撓頭,愈加糊塗。
“老爺的大道是一個仁字,怎麽會成為大妖大魔?”靈兒根本信,“老爺你是別人眼中的爛好人,跟妖魔鬼怪差著十萬八千裏。”
洪浩心中一凜,他方才道心鬆動,無人知曉。
“哥哥,你講的夭夭,詳情是怎麽回事?”小炤不關心哥哥是妖是魔,隻對妹妹感興趣——哥哥有幾個妹妹?
洪浩便把夭夭的事情從頭到尾原原本本說了一回。
最後道:“他們講夭夭會成為大妖,可是當時夭夭隻是一個五歲的可愛妹子,我怎肯信他們鬼話!”
“那倘若是真的呢?”小炤的眼睛直直盯著哥哥。
“倘若是真的也不行。”洪浩搖搖頭,“為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去判定一個人有罪,這叫莫須有。這是很可怕的事情,這個道理若講得通,那對誰都可以用這個法子——你可能會怎樣,所以可以對你怎樣。”
“道理我懂,就像哥哥護我,不肯把我交給那兩個老太婆。”小炤回憶道:“兩個老太婆也是認定我們靈狐族都是魅惑天下的妖孽。”
洪浩點點頭,“正是如此。”
“老爺,你們這麽一講,可能正是因為這一層……”靈兒突然激動。
洪浩一愣,“什麽?”
“可能正是因為米耒知道老爺心中認定的這一層道理,才講花兒掉落,老爺要不要去護花。”
洪浩心中一驚,若真是如靈兒推測,那……他腦門突然便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什麽樣的事情會令他瘋魔?
之前在船上做的那個噩夢倏然出現在腦海:
“好徒兒,為師不能再教你了,”大娘渾身是血,氣若遊絲,艱難對他講道。
“你,你要堅持你的大道,順應你的本心,不要……不要因為我,改……”大娘伸出鮮紅的大手,想要撫摸洪浩的臉頰,但尚未碰到,頹然放下,再無聲息。
“師父——”
洪浩一下子竄出,“小炤,去找先生。”
半個時辰之後,他步履沉重回到艙室,頹然癱坐床沿——已經尋遍了星雲舟的每個角落,哪裏還有米耒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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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知這是在星空疾馳的星雲舟,又不是靠在碼頭隨時可以上下,一個大活人不可能平白無故消失。這更加坐實米耒便是彌勒的猜想。
“老爺無須著急……”靈兒想要寬慰老爺,可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這一切隻是推想而已……未必就是真的。”
洪浩並不理會,隻是雙目無神望著窗外深邃無盡的星空。
突然跳將起來,一拳砸到艙室牆板,嘴裏惡狠狠罵道:“狗日的破船,怎生如此慢?不如劈了作柴燒!”
一抹綠光閃過。
……
水月山莊張燈結彩,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將整個山莊映照得喜氣洋洋。謝籍指揮著幾個紙人傀儡,在庭院中來回穿梭布置。這些事情根本無須謝大天才親自動手。
“左邊再高些!”謝籍踮著腳喊道,“對對對,就這個位置!”紙人傀儡將大紅喜字穩穩貼在正堂門楣上,金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瑤光捧著一籃新鮮采摘的山茶花走來,每朵花蕊裏都藏著一顆夜明珠。她指尖輕點,花朵便自動飛向廊柱,在朱漆木上綻開一片花海。夜明珠在花瓣間若隱若現,待到入夜便會化作星河般的燈火。
山莊東廂房內,木棉對著銅鏡緊張地抿了抿胭脂。喜服上金線繡的並蒂蓮隨著她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活物般舒展枝葉。瑤光推門進來,將一支鎏金鳳釵別在她發間,退後兩步端詳,隨即歡聲道:“妹子今日真美。”
不知她有沒有在腦中幻想自己鳳冠霞帔的模樣。
與此同時,西廂房裏的大牛正被謝籍按著梳頭。他嶄新的靛藍長袍上繡著踏雲金牛,每走一步都有細碎金光流轉。“二師伯別動!”謝籍捏著梳子抱怨,“你這頭發比牛尾巴還難打理!”
大牛果然一動不動,老實溫順得正如一頭黃牛。
蘇巧在庭院中央撒下七彩靈砂。砂粒落地即生,轉眼長成一條鮮花鋪就的紅毯。
大娘小山似的魁梧身材四處晃動,不住感歎:“狗日的有福,狗日的有福。當年好徒兒的婚事可沒有這般富麗堂皇。”洪浩那時候的婚禮的確簡單。
“黃丫頭她們怎麽還沒來?”大娘心中嘀咕。
“貴客登門——!”被謝籍安排到大門的傀儡扯著嗓子高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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